公元两千零二十五年,元宵过后的文教河畔,春暖花开,绿嫩红肥。我和《河畔书香》编辑部的总编许达民主任从海口驱车回到了文教市墟。意欲临河登高,踏青采风。借此看看文教河上的旖旎风光,探寻悠悠的民间俗事,闻闻千年的《河畔书香》。
早春二月,春播伊始,文教河畔,田野里秧苗正绿,陌上伏蛰始醒。河面上浮着薄雾,鸭子在溪边戏水。赶集的乡亲们从文教桥上匆匆乘骑而过。不远处,联东中学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文南村委会林书记的引领和几位乡贤的陪伴下,我们来到了位于溪西村宗儒山里的“中共文昌县第一次代表大会旧址”前。看到了旧址上的残垣断壁,杂草离离,以及台风过后的枯枝满园。一股辛酸入喉来。便想起了九十多年前的一众书生匆匆于此,席地而坐,慷慨谈主义,激扬讨逆贼的会议场景。似乎又闻到了旧时林氏祖祠里飘散着的香火;听到英雄们坚毅的脚步声;感受到涌动在年轻人心中那股“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青春热血。现如今,昔人已乘仙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
离开“文昌一代旧址”后,我们来到了革命老区加美村参观《加美革命纪念馆》。纪念馆位于加美村头。九十多年前,在白色恐怖的日子里,共青团文昌支部的代表们曾在那里开过一次承前启后的会议。时过境迁,现在已经全然没了当年的痕迹。而是旧符换新颜。
加美革命纪念馆两侧挂着一幅楹联,上面写着“万里长征树丰碑,淡血疆土铸忠魂”的金色大字。它生动的表达了加美人民对革命事业所做出的贡献。馆里陈烈着部分革命先辈的相片和生平简介。有四十多位烈士的史迹综述。其中林佩椿夫妇鲜活的个体形象赫然的走进了我的脑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透过馆里的史迹介绍和文昌党史研究室提供的文字记载,我欲以“纪实文学”的载体,试图还原一九二七年六月发生在溪西村宗儒山林氏祖祠里的重大历史事件。
话说一九二七年的农历五月,文教河畔海棠依旧。端午节过后的一个下午。临近黄昏时分,百鸟归巢,渔歌唱晚。在东阁通往加美村的山路上,走着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人,身高七尺,浓眉大眼,风流倜傥。稚嫩的脸上透着浓浓的书生气。他的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头戴一顶毡帽,活像电影《红色娘子军》里的那位党代表。悄然的走进了位于宗儒山西边的加美村,又急匆匆的走到一家民宅前扣动着门上的铜环。他边敲门边喊话:“佩椿兄在家吗?”喊了几声,内无应答。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屋里传来由远及近的木屐声。
敲门者不是别人,正是被国民党赏银五千通缉捉拿的许侠夫先生,侠夫是中共海南特委委员兼宣传部长。这是他第一次到加美村来找林佩椿先生的。根据当地人对佩椿家房前屋后山峦标致物的描述,他很快就找到了佩椿的家。可见知途识路,观星定位也是他的强项之一。是他一个多月以来日伏夜行、走村串户练出来的。他的此行乃是组织上的临时安排,故佩椿并不知道他要到来,一大早便出门去了。
许侠夫原名许声鹏,字秀南,生于1901年二月。系东阁镇玉山村人。他自幼聪颖敏学,五岁能背《三字经》,七岁能认《千字文》。在家中他是最小的。故从小就得到爷爷奶奶的偏爱。也因此,小时候的他,喜欢打鸟捉鱼,修文弄武,小小年纪就有其仗义执言,打抱不平的侠士思想,自诩是“梁山好汉”而改名许侠夫。据他的族亲介绍,小时候的许侠夫是东阁镇出了名的调皮鬼,常被老者称为“玉山村的哪吒”。在文昌中学读书时,他也曾是一位叱咤赛场的排球少年和横扫校园的乒乓健将;他喜唱歌、善舞蹈。还是妥妥的文艺青年一枚。
此时,听到了有人敲门声说是来找佩椿的。正在做饭的女人匆忙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隔着大门问道:“你是谁呀?找哥椿有乜事吗?哥椿不在家。” 看上去此女人年约二十七八,徐娘未老,丰姿绰约,彬彬有礼。她就是林佩椿的结发妻子利民英,年老时,加美村人都叫她“三婆”,说明佩椿在家中排行老三。时年与佩椿已育有一男一女,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听她说话,不论老幼面前她都称己为“侬”以示对他人的尊重。待人接物之热情更彰显出文教媳妇的家庭教养。
“嫂子,侬是许侠夫,东阁玉山村的,来看咱哥,侬和哥椿是老朋友了。开开门呀。”侠夫隔着大门礼貌的和嫂子打起了招呼。
听说是玉山村的许侠夫先生来访,站在门内的利民英赶紧的拉开门栓,吱的一声便把门打开了。只见门前站着一位英俊的青年,看上去一副腼腆的样子。
“你就是侠夫呵,进来吧,外面风大。佩椿常常提起你。说你是文教的青年才俊,学富五车,果不其然。真人比佩椿讲的还帅哦。”嫂夫人微笑着说。
“那里那里,侬算不上青年才俊啦,佩椿哥才是。我们东阁人都知道,加美村的佩椿哥是貌似潘安的青年才俊,为人善良,为友仗义,为母孝顺。嫂子你真是有眼光哦。” 侠夫用夸人的语气回敬了佩椿嫂的溢美之词。一番轻松的对白之后,无形中拉近了他与佩椿嫂初次认识的陌生距离,往下说话就没那么拘谨了。
“这那是嫂子有眼光哩,是咱爸妈有眼光,嫂和你哥椿是红纸合命订的娃娃亲,不是自由恋爱,是不得己选的。” 嫂子呵呵的笑着,意犹未尽,道出了旧社会包办婚姻的实情。闲聊间她透出了一个重要信息,就是佩椿的家庭生活是和谐的,保留着夫唱妇随的儒家传统。这一点对于他与佩椿工作上的接触至关重要。为了以后工作上的便利,他还得顺着嫂子的话题继续唠下去,以便获取更多的信息。
“哦,想不到哥椿和嫂子也是“订娃娃亲”的呀,小时候咱妈也给侬订了一门“娃娃亲”。侬爸走的早。唯侬母独撑其家,在侬读小学时就托人找了一位美柳村的邢姓姑娘订了个娃娃亲。听堂兄说那女孩人长得不错,一張苹果脸,眼睛水灵灵的。可是侬一直读书和工作在外,至今从未见过女孩一面。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她的。这次回家,时间匆匆,怕是无闲顾及母亲的心头事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古忠孝难两全。为此事,母亲一下子老了许多。”此话题无意间触动了侠夫柔软的神经,他从内心深处发出了感慨,眼睛里滚动着铁汉柔肠的泪水。
眼看天色渐晚,佩椿哥迟迟没有回来,他又焦急的问嫂子 “哥椿去哪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平常他都是这么晚才回来的吗?” 等待中,侠夫担心的是佩椿兄的安全。在白色恐怖的日子里,一切的不幸都有可能瞬间发生。
自从四二二琼涯的国民党反动派发动清党以来,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文昌县先后就有几百号人被捕牺牲。一夜之间有二十多位文中的进步学生惨遭敌人杀害。不少人早上出去晚上就再也回不来了。敌人的残忍程度超乎常人的想象。共产党人面对形势之严竣是前所未有的。不能不引起他的高度警觉。他的担心并非多余的。
“他呀,总理都忙不过他。自从香港回来后,天天不着屋。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行坎市和他的旧友林伯江和林萱盈吃茶,天都黑了还不识回来。哎呀,文昌的男人就是重友轻色,吃茶学古讲经是不识累的。有时朋友比老婆还重要。”嫂子有点埋怨的说。不过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嘴说心不动。
嫂子的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噔噔的皮鞋声,是佩椿哥回来了。他前脚刚跨进大门就大声的问:“是侠夫老弟来了吗?贵客光临,夹道欢迎呀!难怪最近我的右眼一直在跳,就料定最近可能有人来找我,不料是你呀侠夫老弟,念曹操曹操就到,来得真是及时呀”。
“是呀,上次海口一别,转眼又是半年。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在老家见上哥椿一面。请你到东阁去吃粿子汤和西子糒。想着想着就真的来了,缘分呀哥。”侠夫见到了佩椿,如鱼得水般的高兴,顿时话也多了起来。急忙的迎上前去,握着他的手亲切的说。
其实佩椿估计最近会有人找他是有一定道理的。他是一名入党多年的中共地下党员,由广东省委从香港派回海南协助地方工作的。他对最近海南发生的事情心急如焚,他时刻关注着转移到乡下来的党组织的活动动态及战友们的人身安危。
回琼数月来,他每天都早出晚归,到文教市去打听消息,了解敌人的行动计划,从最好的结果着想,从最坏情况做打算。今天一早他去文教市找林伯江和林萱盈吃茶去的目的也在于此。他的俩位朋友,一位是国民党联防队驻文教团的副团长,一位是行动队的队长,均对共产党的遭遇表示同情。与他们喝茶的目的是想了解国民党县长邢森洲最近的行动计划。同时找机会做他俩的策反工作。以便配合中共文昌县委下一步的行动。
林佩椿比许侠夫年纪稍长一些,身材瘦长,皮肤黑里透紅,三十刚出头,人也不显老。他为人坦诚,对党忠诚。明面上他是香港海南商会的一名商人。主要经营文昌县东的布匹和木材生意,颇有人缘。暗地里,他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近期他的主要任务是协助许侠夫同志重建文昌党组织。发动群众开展武装斗争,打掉敌人的嚣张气焰。
终于有人來找他了,而且还是他熟悉的侠夫同志,久别重逢格外亲,他有太多的话要对组织说了。但目前的任务是先填饱肚子。饭是钢,食是天,万事饱为先。年轻人吃得多,饿的快,肚子也该抗议了。正在此时,嫂夫人的膳食也弄好了,呼他们到餐厅去用餐。
佩椿的家不大也不小,是文教农村常见的砖瓦结构,正室加外廊的布局具有地方特色。正室十一架椽,开廊七架椽。厨房和路门位于正室的西侧,厨房的旁边连着一个小餐厅。他起身招呼侠夫一起到餐厅去用餐。
嫂夫人的厨艺不错,不一会功夫便把饭菜做出来了。一盘清蒸西子鱼,一盘南瓜花炒蛋,一盘田插炒青葱,一盘油煎花生米,外加一个海螺汤。还有端午节留下的几只猪脚粽。唯一少了一盘文昌鸡。临时来客,此菜算是十分丰盛的了。
正欲开筷夹菜,大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哥椿在家吗?家里来客人了。”这声音好熟悉,侠夫听出了是罗文淹的声音,中共海南特委的青年部长。他是从会文赶来的。经过一个多月来的走南闯北、野果充饥,人如黄花瘦。他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侠夫赶紧去开门迎客。老友月别重逢,喜形于色。看到了他人变瘦了,心疼的把他拉进了餐厅,先换换肠胃再说。
席间,佩椿兄拿出了自酿的薄酒弹杯相庆。边喝酒边啃花生米,还风趣的说“花生伴酒只鸡压”。只是一小盏功夫,文淹兄的脸就红了。看样子淹哥不胜酒力,用文昌人的话来说就是沾外家福的命。侠夫的酒量稍好一些。唯佩椿兄三碗不过岗。他们仨人,在苦油灯光的映照下,边喝酒边聊天。活象《三国志》中的桃园三结义。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待续)
林道津
2025.2.22日于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