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噗嗤一声开车门，挤成一团的乘客往上挤。司机扭头看着乘客，乘客也看司机，看看就低头投币。经常是乱哄哄闹哄哄一片，乘客不排队，挤着抢，抢着挤，司机绷脸盯着，时不时有乘客问价，要不就是问去不去这里到不到那里，司机就要时不时不耐烦地回答，心情很难好起来。开车时操心路况，停车时担心逃票，不难看出，司机很少有静下心来的时候。车在路上跑的时候，一些司机好像希望有乘客跟他说话，有的不停地说，有的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司机的脸就不那么紧了，说话的声调也柔和了，看上去心情好了点。
我和老婆那天碰到的司机脸盘挺阔，模样也挺周正，在一般都黑瘦矮小的文昌人中不多见。我和老婆坐司机侧面身子对面靠后点的座位上。挤上一个红衣女人手持小红本，司机指指小红本说，这个不能用。公事公办的口气，也有点严厉和不耐烦。红衣女人说，那就给你钱，(扬杨手中红本)这是国家给老人的待遇。大脸司机没有接话，看样子像是懒得说话，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红衣女人到了车厢中间，不高兴的看着司机的方向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老婆跟大脸司机聊天，说，老年证在全国都能用，我爸爸妈妈的证去年在陵水也能用，就在你们这里不能用。大脸司机也用聊天的口气说，各地有各地的情况，文昌穷，没什么收入，就在前几天另外一家的公交车停了，破产了，跑不下去了！
我们带着爹娘第一次坐文昌公交车时，戴眼镜的司机不认爹娘的老年证，反复说要用海南的。爹娘坐惯了免费车，情绪激动地说了些文昌人听不懂或听着很费劲的话，老婆也激动，司机还是那句话，要用海南的。司机又两三次让我们付车费，我掏出钱来，老婆夺过钱去，跟司机发一通议论，眼镜司机不吭气。司机放过了我们，到了地方两次提醒我们下车。从那以后，又几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后就不再争了，认了。
大脸司机对老婆说，你们去把老年证换成海南的老年卡，就可以刷卡上车了。老婆问，可以吗？也不好换吧？我们看到过这方面的材料，要有居住一年以上的证明才行，还要有暂住证。老婆说，你们这的公交车起步价是两块钱，贵，在内地一块钱坐多远都行。司机说，是呀，就这么收费都难维持了，车多，人少，知道了吧，车大多，人太少，很多内地人不知道这个情况，生气，骂人，他们不懂这边情况(海南话中"不懂"也有不知道的意思)！老婆说，政府不是给补贴吗？司机说，文昌政府没有钱，又没有收入，我们都是自己管自已。我注意到，司机脸色好起来了。
司机每天要和很多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要说不知多少句话，有的到后面就不想多说一句话了。那天看到两个女孩想上车，问司机到不到高龙湾，车路过时停车的地方离高龙湾多远，步行走多长时间？司机甩出三个字:不知道！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司机又多说了一句:看你走得快慢！车上一些乘客笑了，有人用东北口音对司机说，你很会说话，回答得巧妙。司机自己也笑了，说，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嘛。我感觉乘客和司机这么一说话，司机的心情好了点，就和乘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话来，走了一段路后还对两个女孩说，两个美女，到高龙湾了！
大脸司机的话几乎说到我们下车。他说，一些内地老人很霸道的！跟我们吵闹！说我们不尊重老人！对这样的老人，什么尊重老年人！我就不尊重！他们不懂这里，不尊重我们，还那么霸道！我就跟他们吵！有的内地人，我还想跟他们打架！哼！司机有些激动，停了停，又说，我不敢说我们文昌人有多好，但文昌人是讲人情的！一些残疾人，病人上车，我们都是不要他钱的，我们是讲人情的！
文昌还有种小一些的公交车是人工收费。也是刚来的时候，我们上了小公交，收票的女人坚持老人也收票，岳父用山西混杂点新疆的话说，你们也太教条，太死板了。收票的女人显然是没听懂，但知道不是好听话，不紧不慢地说，海南不好，你们可以不来。后面有人笑了一声，不明含义地。女人隔了一小会儿，放低了声音又说了句，也可以开车过来。我想发作，差点。我想告诉他，让我们来是省委省政府的战略部署。我一言未发。我从女人后面看我们的眼神和脸上表情，我觉得女人为她刚才的话后悔了，心里不安。我们下车时，她对我们点点头，说，慢点！下车后，我想，如里我当时和她争起来，吵起来，她心中的那么一点愧疚就不会生出，还是要有话好好说。
大脸司机伸出胳膊对我们竖起三根手指，说，我一个月三千块工资。我惊叹，三千块！他点点头，说，三千块！看跑车的情况，三千一二，三千二三百块钱。老婆问，奖金呢？他说，没什么奖金(指指投币箱)这个提成百分之六，一天工作十一二个小时。老婆说，真辛苦!他说，就是这么回事情，我们工资就这么一点点，工作时间也长，内地一些人还跟我们过不去！看到那些霸道的内地人我就生气，经常为那么几块钱就跟我们吵架。他们来了有什么好，一到冬天就过来那么多人，物价就高了！老婆问，公司管不管中午饭？他说，不管的！全是自已来(管)！
我进了一些海南和文昌网站的论坛，一些人在里面抱怨:内地老人冬天一来，物价就上去了。有人置疑省政府把内地老人请进来的政策。还有人说，一些哄抬物价那样不好的事，都是外地人干的。有个段子有这么一句说三亚:ⅩX人横行霸道，本地人抱头鼠窜。更有段子说:候鸟一到物价高。"候鸟"这边也编个段子反唇相讥。怎么说呢？用黑格尔的话说吧:冲突双方各有其片面性。上面所说，算不上是冲突。就我来海南文昌两个月来的感受，没有感觉到本地人有排外情绪，本地人够包容的了！
车到了菜市场，车厢一下子就空了。老婆想在市场那头的出入口下场，司机说，没关系的，你们想在哪里下，说一声就行了。司机明显对我们有了点亲近感，一张很和气的脸对着我们。
下车时，对老婆的再见，他连忙连声再见。对我的谢谢，他连忙连声不客气不客气。我扭头看看他，他一直扭着头看着我们。我心里很舒坦。他心里也会是舒坦的。看我拄拐，他说，你慢点！慢点！
人与人交往，慢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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