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钟的夜,已经如哭闹完毕后,沉沉睡去的孩子般静了下来,空气中微浮着淡淡的桂花香味,时有时无。闭着眼,躺在宽大的床上,却久久未能入睡。
城市的夜,安静里也带着些许喧闹,室内连呼吸声都听的见,室外却传来偶尔车辆鸣笛的声音和突突突的重型车行驶的声音。
起身坐起,看到月色不太明亮的倾泻到屋内,将屋子打的半明半暗,很像家乡的月光,泛着柔柔的温暖。一股思乡的涌流重重的击在心上,脑海里闪过印象里最美的画面,以及遥遥思念,拴住我所有牵挂的人。
从开始记事的年纪起,我就爱每天屁颠屁颠的跟着爷爷四处转悠,像个小跟班一样。我觉得,我总和他最亲。
爷爷每次去茶场,我都会跟着去,在万重绿锦之中穿行。看着那些采茶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弯身采茶,背上的背篓像个未经人事的孩子一样晃晃悠悠,我却不采茶。我只会在爷爷的视线内抓蝴蝶,采黄花,或者采些没用的野果。
爷爷专门为我制作的大蝴蝶风筝有时候也会派上用场。在平地的茶场之中,我呼哧呼哧的奔跑着,手上牵着随风翻飞的风筝,引得大家都抬头望望。有人问起来谁做的风筝,我便会骄傲的指着爷爷,“是他!”
印象最深的,如今也保留有纪念照片的一次茶场之游,便是第一次记事时的拍照日。
听说茶场有人照相,当时还很稀奇的,尤其对我来说,可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早上八点多,我们就快速的吃完早饭,然后缠着奶奶给我扎了下头发,就连弟弟,当时也扎了一个不很明显的发鬏。
我当时的头发也并不长,只能勉强在头顶扎一个像鸡毛毽一样的小刷子,直直的立在头顶。但我却觉得很漂亮。九点多出发,走在路上,我总是小心翼翼,时不时的用手摸摸头发,生怕毁了发型。
到了茶场,看到四周除了正在采茶叶的人,还多了很多等着照相的人,我很新奇的大量着正在给别人摄像的摄影师,我觉得好帅气。
毕竟是第一次,等到我,弟弟和爷爷一齐去照相的时候,我的内心更加激动和紧张了,以至于本来是很开心的事情,我却紧皱眉头,一脸严肃,却不自觉。
那张照片如今看来并不清晰,效果也并不好,却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了。
除了去茶场的乐趣,月夜里讲故事,也是我最爱的。每当夜幕降临,星星点点,挂在天空眨着眼睛,都是爷爷开始讲故事的时间了。
夏天的夜里,吃饱饭的我们都会拿着凳子出来乘凉。爷爷奶奶都拿着蒲扇噗嗤噗嗤的扇着,我和弟弟总会凑在爷爷身边,望着爷爷手里的汗烟袋,听爷爷讲他年轻是的故事,有时候,还讲些神话故事。
爷爷常常讲他年轻时的往事,我尤其喜欢听。爷爷年轻时当过地主,只不过没有多久,后来又挨批斗,苦了很长的日子,爷爷说自己年轻时智慧和胆量都是很超常的,所以被选中当了一些领导。我每每听了,便会记在心里,有时候会很骄傲的讲给其他人听。
爷爷有时也会谈起他的父母。爷爷的父亲很早去世,就只有母亲将他带大,受生活的逼迫,爷爷总要想办法赚钱维持生活。爷爷很感激自己的母亲,说起母亲,爷爷便泪光闪闪,却压在眼眶,没流出来。
爷爷这些故事很平常,很普通,往年旧事,却听着很是滋味,爷爷有时重复的谈起,我任然绕有兴致的听着,我很喜欢听爷爷说起这些事。
爷爷说起月亮,除了嫦娥奔月的故事,还有牛郎织女的美好传说。爷爷曾讲,传说如果在七夕月亮正圆的时候,等到晚上十二点以后,静静的站在存活很久的葡萄树架下,便能听到牛郎织女互诉衷肠的话语。
虽然知道是传说,而且我家门前也并没有葡萄架,但我和姐姐曾经却真的在七夕的晚上,等到很久没有入睡,希望能够等到牛郎织女相会时,听到他们说话。虽然结果还是昏昏欲睡的放弃了,但那番心事,想起来却依旧美好。
我开始上学的那一年,几乎每次都是爷爷接送我,我早起也好,偶尔晚起也罢,有爷爷跟我一起,我从来都不害怕自己被老师批评。
记得小学二年级时,一天放学,我和弟弟一齐回家。因为我当天感冒,在学校上课期间发起了高烧,勉强支撑到放学,在路上,弟弟走在前面,我晕晕的,双腿无劲,总也赶不上。
走到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我实在难以支撑,就让弟弟先回家。弟弟先走后,我就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上沉沉的睡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睡了多久,我被爷爷叫醒,爷爷来接我了。爷爷将我放到背上,我有气无力的趴在他肩上。
山路还算是颠簸,但爷爷却一步一步稳稳的走着,累了的时候,嘴里还轻哼着:“嘿吼,嘿吼!”这是爷爷的打气方式,和他在抬东西的时候一样。听着爷爷的声音,不知不觉,我又舒舒服服的进入了梦乡。
我一年年的长大,去的学校离家原来越远,但直到上初中,每个星期五,只要天在下雨,爷爷都会冒着风雨到学校门口接我回家。爷爷总会提前看天气预报,他也总能够准时的在风雨中抵达。
爷爷还是一天天的老去了,我已经上了大学,成年了,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小孩子。但爷爷对我的呵护和关心还是一样,我就是他眼中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走到哪里,我都是个小跟班儿。
回想起不久前,我要上学的时候,爷爷很早就在家准备我要带去的东西了。花生,牛奶,甚至把还没到时间的中秋月饼都给我准备了。走的时候,我已经塞的满满的包,又多了一些东西。
爷爷还是送我上学,但只会送我到码头。已经八十岁的爷爷,不再是我小时候记忆里那般健壮高大,他比我还矮了不少,背微微的驼着,头顶的大伞几乎遮住了他的整个人。
最终我上船了,在时间的静默中,在渐渐远去的航船视线里,爷爷的身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我的思绪从平静到激动,最后又回归平静,情到深处的热泪还挂在脸庞,我默默的在心里问自己:“夜,是专门用来思念的吗?”。我擦擦眼角的余泪,又仔细的看了看外面的月色,然后拿起了电话。
嘟嘟嘟的响铃声持续了几十秒,在“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服务声音中,我终止了电话。
我内心很澎湃,但也比任何时候都平静,我顺势溜进被窝,将电话放在枕边,想着天亮后给爷爷通电话的场景,无比心安,渐渐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