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左手上:余秀华诗集
如《诗刊》编辑刘年所说:“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2016-01-01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注写的真好!
2016-01-01
一个人坐到满天星宿,说:我们回去
一棵草怔了很久在若有若无的风里
扭动了一下
2016-01-01
最初,她也以杨柳的风姿摇摆人生的河岸
被折,被制成桶,小小巧巧的,开始装风月桃花,儿女情长,和一个带着酒意的承诺
儿女装进来,哭声装进来,药装进来
她的腰身渐渐粗了,漆一天天掉落斑驳呈现
而生活,依然滴水不漏
她是唯一被生活选中的那一只桶
2016-01-01
我承认这不停的轮回里也有清澈的沉淀
我无所期待,无所怠慢如果十月安慰我,就允许五月烫伤我
时光落在村庄里,我不过是义无反顾地捧着如捧一块玉
身边响起的都是瓦碎之音
2016-01-02
那个瞎眼的算命先生还没有收摊
他隔一段时间就叫一声——新年伊始,看命要紧啊
2016-01-02
蛙声虫鸣浩荡,这样的夜晚我不看天空
也不看月亮(它是一触即破的虚影)一声汽笛必然会响起
很多人举起手臂,无人可送
2016-01-02
许多时候,我背对着你,看布谷鸟低悬
天空把所有鸟的叫声都当成了礼物才惊心动魄地蓝
2016-01-02
谁都知道流水在天空流动,翻卷无声
我那些散落在地里的苍耳把一身的刺
都倒回自己的血肉
2016-01-03
当我注意到我身体的时候,它已经老了,无力回天了
许多部位交换着疼:胃,胳膊,腿,手指
我怀疑我在这个世界作恶多端对开过的花朵恶语相向。我怀疑我钟情于黑夜
轻视了清晨
2016-01-03
他不知道的是,她在树洞里刚刚完成了一幅画
画上大雾,而火车是黄色的一个男人抽着烟,向窗外张望。他的眼睛里有一棵树
每次都是这样,她被她的男人打得遍体鳞伤她就躲进树洞,画一幅画
2016-01-03
那么多水汇集起来,仿佛永世不会枯竭
只有倒过来的天空,没有倒过去的海一只鸥飞了过来,死于沙滩
立刻不见仿佛它从来没有飞翔过,从来没有把影子
留在水面上
2016-01-03
所以时间不多,我们要缩短睡眠
把你经过的河山,清晨,把你经过的人群都对我重复一遍
——你爱过的我替你重新爱了一遍
然后就打起了瞌睡心无芥蒂
2014年5月14日
2016-01-03
月亮那么白。除了白,它无事可做
多少人被白到骨头里多少人被白到穷途里
但是九月,总是让人眼泪汪汪
田野一如既往地长出庄稼野草一直绵延到坟头,繁茂苍翠
2016-01-03
炉子上的一罐药沉闷地咕噜,药味儿冲了出来
击打着一具陈旧的病体她蹲在院子里,比一片叶子更蜷曲
身体里的刀也蜷曲起来她试着让它展开,把一块陈年的爱割掉
这恶疾,冬天的时候发炎严重
光靠中药,治标不治本但是她能闻出所有草药的味儿
十二种药材,唯独“当归”被她取出来扔进一堆落叶
2016-01-03
我想迟一点写到一个人,迟一点抬头看见星空
我想让这心中的块垒再重一点,直到塌下,粉碎我多么绝望啊:我遇见了最好的
却不能给出一句赞美
2016-01-03
雪,一片接一片下坠,以轻击重
没有迟疑
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一片雪,它的形状,它的色彩它来源的密码,它小于指尖的苍茫,或是大于天空的虚空
2016-01-03
我偷偷去凉州了,在梦里兜兜转转
不停地说服扑到怀里的秋风而且我不停地计算:一袋盐放在多宽的水域
才能形成浮力不淹死自己
2016-01-03
而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摇摇晃晃的人间:余秀华诗选
2016-01-03
星宿满天
这爱的距离,不会比在尘世里爱一个人遥远
也不会比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幽暗我只是对这长久的沉默着迷
也深陷于这无垠的空旷里的一声叹息和这叹息里万物起伏的身影
我们不停运行,并听到浩淼水声只有一种注定:我在拥抱你之前
即化成灰只有一种愿意:在伤口撕开之前
泯灭于此只有此刻,我不用遥望的姿势
而是在不停穿行你是知道的,在万千花朵里把春天找出来
需要怎样的虔诚
注她的诗总能让人感动。
2016-01-03
绽开和香味就是一个动词一个名词。
时间是荒芜的,所谓的秋天是不存在的雨的来处可疑。只有打下来的瞬间是可信任的
落在荒野的雨不知道落在荒野,一棵栗树不知道远方的屋宇不知道远方的人捡起它们的果实
那些草被雨压弯,很快又弹了起来,它们不知道一个卑微的人和它们差不多。他们的背就是为了
一次次弹起命运的重压,但是没有另外一个人会知道他们和它们来不及互相靠近
就各自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