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个布道者,刘亮程先生朝那里一坐,来自天国的语言淹没了整间屋子,那一刻,再也听不见屋中有任何人间的动静。
脸不大,但脑门大,头发不多但眼睛亮,似乎眼底还铺垫薄纸一般的红色。这个普通长相的人瞬间带上了智慧的光芒。
他来自遥远的新疆,来自孤独的一个人的村庄,踏着村庄中五颜六色的小道,还有五颜六色的动物叫声向我们走来。在他的村庄里,驴叫是红色的,狗吠是黑色的,羊咩是绿色,鸡鸣是白色。
他坐在那里,就像缓缓打开自己的一本书一样打开自己。他写了好多书,但只有这一本是活的。有声音,有动作,虽然深沉,但有时带着笑。按他自己的说法,这是他父亲写的,这也是他母亲写的,这是他祖先序列中的一个环节。
为什么开始写作呢?他说那时他正在举目无亲的城市游走,突然回头看到了故乡的夕阳。这样的故乡救赎了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不经意解救了我们,从昨天的沉闷的下午,从明天的无聊上午。贫穷的我们只能把这一天当成所有的日子来过。
我准备了单反,却连拿起来拍照的时间都没有。那一刻,他的时间挤压了房间里所有人的时间,他是一切,我们是零。在时间的后面,他重新建构我们的生活,离开时,有如一缕轻烟。
我的问题没问不出去,我的手举得老高,却没被发现。似乎在同一空间之中存在着两个世界的人。下课之后,这个房间突然被扰动不安。起初是个小旋涡,来自他端坐的讲台上面,来自他面前的那张讲桌,然后旋转成了一条江,一条河,有人惊喜地看到了大海的蔚蓝。本来我们有规定,不要过多打扰老师,打扰我们邀请而来的尊贵客人。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不是装模作样的忘记,而是无比的真诚。过来签名,合影。先生很配合,站在那里,双手折叠,像个佛像。
与佛像合影并不为了沾光,是为验证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亡,是验证自己活得像个人还是狗熊模样。毕竟有人能把肉身修成佛像,有人在二三十岁时已经死亡,之后就是一天天重复时光。
老师下午三点钟要去车站。于是一些同学匆匆吃过午饭,闯进了泰安大大小小的书店,仅仅找到了几本《一个人的村庄》,《刘亮程散文》,《在新疆》,《虚土》。有人哭丧着脸,他们认为高估了泰山。山真的很高吗,怎么找不到想找的书?山真的很大的,怎么没有想读的书?山真的来自古代帝王的封禅吗,他们把什么样的文字刻上了石壁?
昨天先生也登了泰山,他说,新疆有太多的高山!但他又说,泰山是传统文化体系中最大的自然崇拜物。
他要把自然崇拜物带进一个人的村庄,不再为了崇拜,而想自然而然的活过自己的老年。跟在后面的人跟得那么欢喜,似乎那不是孤独的村庄,而是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