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我站在孩子的床前,看阳光一寸寸啃食掉被角。分针在钟面画完三个完整的圆,那双沾满困意的睫毛才肯微微颤动。闹钟的喘息声越来越急,我的影子被窗棂切割成无数碎片,在墙壁上徒劳地拼接。
蜗牛的影子.png
早餐的雾气里,他总能把牛奶喝成倒流的沙漏。勺子拨弄米粒的声响细碎如雨,每一粒饭都像是要长出根须,牢牢攀附在青花瓷碗底。校服扣子永远在最后一秒才肯牵手,鞋带总在系紧的刹那重新散作蝴蝶。
校门口的老梧桐又飘下三片叶子。他把书包抱成温吞的月亮,脚步丈量着地砖的纹路。我数着前方匆匆掠过的书包,红的蓝的紫的,都化作流水奔向教室的闸口。只有我们的影子还粘在地上,像被松脂凝固的琥珀。
有时我觉得他身体里住着南美洲的树懒。当整个世界都在加速旋转,他却在用睫毛数风中的蒲公英。作业本的空白处总开着小花,铅笔尖停驻在橡皮屑堆成的雪山上。黄昏的光线斜斜切过书桌,那些未完成的笔画在暮色里长出绒毛。
直到某日暴雨突至。我举着伞逆着人流奔跑,撞见他把小水洼踩成银河。雨珠顺着他翘起的发梢滴落,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这样,在弄堂里看蚂蚁搬家直到暮色四合。原来蜗牛壳里藏着整个宇宙的晨昏,只是我们这些追赶时间的人,早忘了露珠凝结需要几更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