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在
电话已经打了几次,没有声音,她是不会回来的。他思念她,在寒冷而暗淡的夜里铺开稿子写作,为她写着,为一个醉心的女人写作。她说过,她要出一次远门,调整一下,太累了。是的,他也觉着太累了,长相厮守的疲惫和劳累。
他记得那天早晨很早就起床了,为她准备早餐。她说:你睡吧,我来,简单一些。他还是争着起床。他用手轻轻揽着她,他又钻进了温暖而遣倦的被中,拥抱着她。她躺在他的怀里,翻动着,呻吟着,他亲着她,吻着他。他说:我的爱。我们永远都不分离。她说:永远都不分离。她解了他的衣服,他又要了她。她的激情奔涌,她要他,爱他。她觉得女人是为男人而活,男人就是为女人而生,他们相互歌唱。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做爱。爱使他们忘了一切,生命以外的其他东西。性爱也许就是最广阔无边的爱,一次他听她说。她沉浸在喜悦和温暖的海洋中,游着,走着,他又呼呼地睡着了。
当他睡着后,她又亲了他的脸,他疲惫的双眼。她弄了点简单的吃食,就出门了。桌上留了条子。她说:我爱你。为了爱,我要出一次远门。
他醒了,他感到失落,悲观,劳累。他的激情沉落了。他想她,想她在他的身边。他感到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想她,思念她过。这或许是上帝的安排,男人离不开女人,他离不开她。
而她象云一样的离去了,没有声音,没有踪影,天涯海角。他铺开稿子写作,写一本叫《思念》的书。他感到思念比伤痛,比死亡还要痛苦。死亡带给人的只是一次短暂的沉重,在人生的长河中总是离不开死亡的,而苦短人生中又有几多真正值得思念的东西呢?又有几多真正值得人们永远地铭心刻骨的怀念?
她站在门前,瞭望了一下他,她舍不得离开他,他的真诚,他的可爱,他的男子汉胸膛。她象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泪眼糊糊。她想,他有他的事业。我怎么能沉浸在床第之欢里呢?我要把他举起,让他在人生里冲浪,发展,辉煌,没有事业的男人是轻贱的,没有事业的男人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回顾他们相处的日日夜夜,他什么事也没做。她只听到他不停地在她耳边说我爱我爱我要我要。他们不停地做爱,不停地呻吟,不停地欢乐。他们甚至忘掉了早饭,太阳撒在床上,他们相视一笑。
他们在白天做愛。有人敲门,他们相视一摇头。“你快乐吗?”他说。快乐,她说。他说:记不得那个黄昏?她说:永远也不会忘。
那个黄昏,她从城市的中心走来。她只是一个小厂的工人,在一个小小的车间里疲惫地干活。天暗下来了,主任说:你回去吧,天黑尽了。她笑笑,拿起披巾走了。在孤独的小径上,她走着,走过山坡,走过小河,就是她的家。暗影幢幢,身边出了个男人,男人青面獠牙,高大悍猛,那人逼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她,把她摔倒在地,迅速地剥掉了她身上的衣服。一个身子压在她身上象山一样沉重,惊恐无措,象任人宰割的羊羔。冥冥中她听到了两个人巨大的撕打声。当她醒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他,他躺在那里,头上流着血,自己赤身裸体。他一动也不动。她起来穿起衣服,恐惧消失了。她说:你没事吧。他摇摇头。他说:他走了,跑了。他吃力地指着那汨汩流淌的小河。她知道强暴她的人己经跑了。她什么都明白了。她趴下来,抱着他流血的头,泪眼模糊。
后来,她回忆被强暴的情景,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快乐的感受也没有,有的只是惊吓恐怖和疼痛。
她把他背回了家,把他放在自己的小床上,为他弄饭。他说:对不起,还麻烦你。她说:你是为我才这个样子的。他说:去报警吧。她说:算了,走哪儿去抓人。
小雨慢慢地下着,小河的水在流着,河水裏着城市的污秽朝远处奔腾。
终于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夜里,城郊的灯全部熄灭了。她点燃了根根红蜡烛。她说:你瞧,多好看。他说: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不怕?她说:不怕,我租的房子。她坐在他的床边,穿着连衣裙,她真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他闭上了眼晴。她伏在他的胸口上,他张开手,抱着她的头,说:你真美。
她蹬了拖鞋,钻进了他的被里。她触动着他,他的激情澎湃起来,他们互相搂紧,在床上翻滚着,撕扯着,亲吻着。她解了他的衣服,他忘了伤痛,在她水灵灵的身体里穿越,奔腾,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幸福和快乐紧紧地抓扯着她。
他们坠入了万丈深渊。在深渊里,他们奔腾着,挣扎着。她第一次感到和另一个人睡在一起,有这般的快乐和幸福。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少女时代是那么轻那么无味,人生真叫后悔啊,叫人难过。人生那么多的欢乐,那么多的幸福,为什么不去寻找呢?为什么不去相遇呢?为什么把自己一直关在小小的窗户里?为什么要信老师的胡说八道和父母的杞人忧天?
早上起来,她换了一件干净的裙子,把饭送到床边。他羞涩地埋着头。她说:吃吧,阿。象哄一个孩子。
他几下几下就刨完了,吃完饭,他就起床了。他帮她收拾房子,折叠衣服,把诺大的柴块打碎。她站在一旁边织毛衣边望着他,脸上挂着笑容。
柴辟完了,他进厨房去洗了把手。他说:我要走了。她说:今天是星期天,来天吧。
他开始帮她升火做饭。她象小燕子一样在小屋里飞来飞去。她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米饭,她说:多吃点。他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和温暖。
天慢慢地黑下来,城郊的灯火涌起,他们在小河边走了一趟,都觉得索然寡味,他们又回到了家。
他在她的书架上拿了本书任意地翻着,她走过来坐在他的旁边,头放在他的肩上,亲了他的脸。他放下书,搂着她,他们一下子倒在床上。他动作起来,她急促起来。他们翻滚着,振荡着,战斗着。他说:我要走了。她说:你走吧,你走吧。他说:我真要走了。她说:我要你走,要你走。她紧紧地搂着他箍着他,他紧紧贴着她。
她感到自己象一张飘零的树叶,在风中吹起,又落下,落下又漂起,象云象雾,腾云驾雾般地行使在天空中,在仙桃树上,在仙女们的裙子里。她说:我要你的全部,你就是我的一切。他象一把铁犁,在犁着丰绕的土地,在翻着陷脚的水田。眼前是一片新土,眼前是一片麦地,麦田里有红红的饱满成熟的麦子。有一顿丰盛的晚餐,有一片美丽的风光,如痴如醉。他说:我要到北京去,到罗马去,到美国去,买最好的礼物送给你。
在她的身体里,他象在掏尽自己的生命,在做着一次悲壮的绝别,他在吼: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土一去兮不复还。
她喜欢他壮土的风采,喜欢他排山倒海的力量,他象希腊神话里的神。喜欢他的幼稚,毛毛躁躁和猴急的样子。他真是个孩子,她就喜欢孩子,喜欢这个无知无畏的孩子。
这一夜他们在天堂的大街里游玩,又在地狱的宫殿里煎熬。当他们从梦中醒来,阳光已经撒满了整个屋子,屋后的鸟儿和人们都在叽叽喳喳了。
他说:我要走了,这些日子,麻烦你。
她说:外面有人,等一会儿。她又弄好了饭菜。他们慢慢地吃着,好象在等一个白天的过去。她说:外面有人,你在屋里睡觉吧。他在门边望了一眼,户外真的有很多的人在叽叽喳喳地议论。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躺在床上,胡乱地翻一本书。她给他盖上被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睡吧,阿,象哄一个大孩子。她就出门,她带过门来,上了锁。
他躺在床上读一本叫《摧毁》的小说。在小说里他看到了一个病恹恹的男子。他在与妻子做爱时一直挺不起来。他哭着,哀求着,被妻子几次掀下了床。他感到男人的面子全没了,最后在羞辱中痛苦地自杀了,在自杀的那个黄昏,大地震动了一下,所有的黑暗都袭击过来,雨凝结在空中。
他脑子里一片空泛。她会看这些书,他脑里撞了一下。突然他感到自己和她都已坠人了罪恶的深渊,没有人能够打捞起他们来。想着想着,他就冲动起来。他从床上爬起来,门被上了锁,冷风吹着,他的激情被吹散了。他一个人到厨房做饭,柴在灶里啪啪叭叭地响着,火轰轰地燃着。
饭做好了,她回来了。哇,她说:好香呀。她抱着他就在他的脸上亲。他说:吃吧,我的恩人。她说:看,我拿了什么?她的手放在后背。他说:拿了什么?她说:你闭上眼睛。她把一件毛衣披在他的身上。一股幸福的暖流穿遍他的全身,他一下子把她抱起来,亲她,抚摸她。她安然甜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手勾着他的颈,鼻子。
触动与抚摸,又冲动了她的情欲。她把手伸进他的内衣里不住地爱抚。她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体里不住地抚摸。她说:我要。他不顾一切,撕碎了她的衣服,把她压在床上,象一头发怒的老虎,想生吞了她。他象古罗马的勇士,站在她生命的顶峰,作歌。她迎接着,呼喊着,等待着,回报着。她象一条鱼儿睡去了,他大汗淋漓,气喘不止,他垮了下来,象个泄了气的皮球。她慢慢地从暖暖的海水里睁开双眼滋爱地望着他,抚着他。她爬起来,亲着他,给他擦着汗水,摩着他的脸,头枕在他的胸膛上,温顺得象只小猫。
他们又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他再没有说要走的话,他觉得自己深深地爱上了她,离不开她了。她就是他的归宿,他的家,他的全部,欢乐乃至生命。他总想把她时时刻刻地抱在怀里,象怀抱一只鸽子。她也觉得离不开他了,每到夜晚,她总是激情彭湃,情欲泛滥,她觉得他就是她的快乐,欢笑与生命,她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最终归宿。
他觉得有点饿了。她说:我有点饿了。他说:我也是。她盛好饭,他们坐在桌前,吃一口又望着对方。他说:香不?她笑着,笑着。他又慢慢地吃着,直到她望着他吃完两碗饭。她说:你可要多吃点。
一股被爱被关怀的幸福洋流冲晕了他,他不知说啥好。他脸红了。他说:下辈子,我变个女人侍侯你。她走过来按住他的嘴:我们是平等的,因为我们爱,为什么要说抱歉的话?他说:我这个男人白当了。她说:在我的心中,你是个大英雄!你是个勇于冲锋陷阵不畏生死的英雄!他羞涩地低了头。
外面有咚咚的脚步声,她在门前望了一下,又将门关严了。他拿着一张旧报纸看起来。她啪啪叭趴地收起碗来,他紧张而惶恐不安地看着报纸,他怕一个陌生人闯进来。他怕她的形象遭污辱,他怕他的好心与良善被误读,他怕她在她的熟人朋友面前被降位,她是那么纯洁美丽的女子,她是善良和博大的女人。
当有一天,他见她惶恐不安的样子,他的心马上被戳痛了。也许她本有意中人,是自己夺了她贞洁,摧毁了她的前程。她脸上的愁云使他难过起来。她的真爱,她的少女最宝贵的东西应该属于她未来的丈夫。自己是什么?一个漂泊的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个只有靠写作为生的人,一个靠出买文字,文字买不出去就无法生计的人,象孤独的凡高,象可怜的卡夫卡,他想,是他给她带来了不安。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美丽又善良的女人。
天黑下来,她走过来,躺在他的怀里。往日汹涌澎湃的激情没有了。她张着一张亮汪汪的眼晴望着他。他说:你怎么了?她双手圈着他的颈。亲着他的脸。“真的,我爱你”她说。他说:你有些不安?她说:你能原谅我吗?他说:什么都可以原谅。你把什么都交给了我,你那么善良,那么好。她说:我有丈夫,有女儿。他说:别说了。他犹如五雷轰顶,他泪眼模糊。她说:我丈夫对我很好,我女儿离不开我。我们没有争吵,没有打架,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自从生了女儿,我们就分开居住了。他总是热情地对待着,供着我。我们没有做爱的欲望和激情,他也没有要求过。我想是不是我错了呢?设有!谁也没有错。平淡是生命的堕落。我出来了,我要有自己的生活,工作,我不想靠别人生活。
他想:真是个又美丽又深刻的女人。
他没有真正喜欢过谁。中学时,他看见班上的女生有好感,他们美丽漂亮,但有一件事伤了他的心。班里有两个个子大一点的男生老是在女生的身口摸来摸去,男生顽皮也就罢了,偏偏那女生也不自爱。她在教室里描眉打粉,常常去撩惹男生,真不害噪。女生不读书就能靠自己的身体去闯生活?从此他远远地隔着她们。读大学的时侯,他开始自己撰稿,发了一些作品。热爱文学的青春少女不少。有叫于慧的女生写诗。人也漂亮,共同的兴趣,使他们接近起来。她温柔,甜静,有诗人的气质,于是他主动进攻,居然获得了她的芳心。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彻底打碎了他的梦想。为了分配的事,她把一个男生挤到了乡下,如果凭自己的能力也就罢了,她污蔑那男生写淫诗,弄得那男生抬不起头。
他愤然而去。于慧找到他:我是为了你!他说:你是为了你自己。女诗人说:为了爱情,略施一些小手段,很正常呀!他说:难道爱情就真的那么没有人性?女诗人:你!于慧哭了,一个诗人的哭泣,但他没有回头。他在于慧的哭泣里走远了。
而她献出了丈夫,抛弃了女儿,就为了爱。他也哭了。他说:你还是回去吧,让我们都忘了这段时间,这是个梦。她说:你不要把我看成个不正经的女人。我并不是看上哪个男人就要把他拖上床的女人。我也希望幸福,希望两情依依,希望两性之间能找到一种更好的方式架起他们之间的桥梁,除了婚姻,应该有爱情。他说:你好深刻好智慧。她说:你也不俗呀。她告诉他她想念女儿了。尽管他们漂泊在爱河里,享受着生命的大好时光。但他们身上还有责任和义务。他激动了,他感到她真是一个完美的女人。结过婚,有丈夫有女儿热爱生命追求爱情。
她说:你等着我。
他把她揽在怀里。
阳光铺在窗外的草地,郊农正担着粪担。他们在战斗着,撕扭着。春草在萌萌地生长,春水在汩汩地流动,鸟儿在林里唱歌,远处的钟声当当当地响着,轻烟云雾缭绕,小学生们正在轻歌曼舞。
他们不但没有感觉做爱的疲惫,反而因吸天地之灵气和阴阳之精华而精神倍增。他们象河里的鱼自由自在地游淌着,寻觅着,探索着。他们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当他醒来时,又是一个白天。她己不在身旁,他到处寻找,打探,都没有结果。她走了,他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离开这屋子。他在等待,等着她归来,他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人常说:在这世上等的是女人,从早到晚,有的甚至要等一辈子。度过孤单,度过长夜。如今错了,等的是男人,男人并非烟云和水,男人也有执着的爱。有人说:感情算啥?何必太认真!如今他体会到的全然不一样。男人有爱,并非所有的男人都喜新厌旧。
他修剪了屋前屋后的枝杈,整理了她的书籍和床被。他坐在桌前等着或写着。
周未他就到邮局寄稿,到晚报登寻人启示。
没有消息,她没有回来。
记者,文学青年却寻觅而至。他的屋子热闹起来。
他们问:你女朋友呢?你结婚了吗?你爱过某某吗?你是怎么成功的?与女人有关吗?你一个人在这里写作不寂寞?有人说文学家的成功是性压抑的结果,对吗?你有婚姻的打算吗?
他头晕脑胀,他挥挥手:无可奉告。记者忙不择地给他拍照,闪光灯如天女散花。他迫不及待地把他们赶走了。他躺在她和他睡过的床上想:人一旦有点名气,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你的名字,家庭,婚姻,个人隐私,一股脑儿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自由一点儿也没有了。
他沉浸在苦闷中。烦恼打着他的心。他想她,思念她。他不断奔涌的文字是她给予的。没有她,他的作品不会引起轰动,没有她,他不会有这些成就。
等待成了他的一个美丽而忧伤的梦。她是不是上天安排的一个小仙?在把他接到另一个站台以后就远走高飞了?
他要去找她,天涯海角。
他不要这些成熟,不要写作。写作只是遭人议论和谩骂,被别人把自已的名字写进各种调侃和愤怒的文章中去。他没有深度,他在重复,他没有扎实的生活底蕴。他是黄色文学的制造者,他是流氓,他怕谁?他泯灭了作家的良知。
他恨写作。他想摧毁所有的稿子,他想打倒文字,他觉得语言就是他的伤心地。他苦烦得就想死亡,去了就一切也了结了。他没有写字,没有正常的生活,还要遭到辱骂和议论,他孤苦伶仃。他唯一能生活下去的勇气就是有一丝她出现的希望。
他瞭望了这个屋子最后一遍。失落,悲悯,沉浸了他的整个身体。
沿着小河,他朝城市走去,他不知道走到那里最为合理。
隐隐约约,他回忆起来,她曾说:太累了,想调整一下身心,要出一次远门。自己不能走,什么时候她回来了,自己不在,多叫她失望?于是他回转屋子,坐在桌前写了张字条:亲,我会回来的,我去找你,天涯海角。刚刚划出句号,门前站着一个男子。很性感的男子。高大强悍,他的心里一下子不习惯起来。待他看清,才知,那是他大学同学席雅,好多年不见了。席雅说:我知道,你很苦恼。有首歌说得好,潇洒走一回,你看我。离了婚,结了婚,又离了婚。女人都是些疯子,她们都有病。她们想你口袋里的钱和身体里的精华。你把这些掏尽用完之后,他们就不满意你,你就剩下一副空壳,所以我明智,主动退了出来,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方式,同居,道德谴责你,乱搞,法律惩罚你,结婚,婚姻要折腾你。现在,我自由了,我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再去结婚离婚,半公开或隐密的妓女不少,需要了,就那么回事。男女吗?你比我懂。
他呆呆地望着席雅。席雅说:你懂吗?现在我是精神医生,开了一家心理资询中心。我在这里治疗的病人不计其数。从报上看见你的名字,从文章里分析你的性格,遭际,觉得你患了一种心理上的精神疾病。他想,席雅太陌生了。他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天黑下来,席雅没有想走的意思。他望了一望一张狭窄的床。席雅说:莫关系,两个人挤一挤吧。
席雅一件一件地脱衣服,他望着,坐在床上。席雅说:上床吧。他上了床。席雅脱得一丝不挂,进了被窝,他有点莫名的反感。席雅的手伸过来,抚摸着他。他反弹起来。他说:席雅,你睡床,我睡椅子上。他在椅子上,可怎么也睡不着,待天亮反而入睡了。当他醒来,见自己身上盖着一床棉被,而床上就是一个赤身裸体。他眼睛有些模糊,他觉得席雅又可怜又可恨。第二天,席雅走了。席雅:你到我的中心来检查吧。你是有病的,不能拖,拖久了,会病入膏肓,无病可救。他摇摇头,席雅大踏步走了。他望着席雅走远,有一种炊烟散尽的感觉。
他垮了。没有目标,没有信念。他感到人生在这个时候特别地孤单和无助。倒在床上缱绻依依,幸福和温暖如同天上。
鹏程,我们离吧,她说。
你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她的丈夫张鹏程说。“你走后,我和女儿好孤单好寂寞,好想你!”,“鹏程,我知道,你爱我。可我们结婚以来,你觉得我们有爱情吗?我们没有争吵,没有战争,不缺钱用,我们上班下班,一切都是那么平淡,生活象一谭死水。我们之间还有爱情吗?爱情需要奔放,需要激情,需要刺激需要花样翻新,象一首歌。”
“亲爱的,你太不现实了,太浪漫了,我们都是有女儿的人了,我们需要实实在在的生活。生活不是烂漫的想象。你也不是十多年前的你了,你以为你还是青春少女?你以为你生活在世外桃源?”张鹏程高亢起来。
她说:可是,我不想要这些。
张鹏程:看在女儿的份上,你要慎重。
她说:我们是夫妻,我们是人。从女儿出生后,你碰过我吗?我们有过夫妻生活吗?我们在尽到义务之后也该享受人生的乐趣。我知道,我们都背负着生命的责任走下去,哪怕很沉重。我们是不是要改变一下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沉闷?我们要有自己生活,我们也该燃起生命的激情,生命应该有万丈豪情的。
张鹏程有些无奈:你太单纯了,太幼稚了。既然分手已无可挽回,我还有什么可说。
她说:谢谢。我以为我们的分手还会吵好多架,扯很多皮,弄得左临右舍纷纷扬扬。
张鹏程:天要下雨,任其然吧。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她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温柔潺潺流动。他们从屋里走出来,朝街上走去,在一间酒吧他们坐下。他们对望着,等待着,看谁先开口,然而他们都没开口。她眼角潮湿湿的,他望着她,一往深情。他想到,她归来时对他的冷漠与刻薄。今夜什么也没有了。今晚只有柔情和蜜意。他说:我敬你一杯,祝贺你。她说:鹏程,谢谢,真的谢谢了。他们干了酒杯,站了起来,他们相互靠近,他们楼在一起,相拥着回了家。
上楼去吧,她说。不了,他说。
去吧,这是一次特珠的告别。
他知道,自从她回来后一直不让碰她,今天很特别。他们相拥而卧。他一而再,再二三地要了她,她迎合着,抵抗着,簇拥着,她觉得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幸福过,她紧紧地抱住他,象抱着一根稻草,她以为她就要沉入海底。她唔唔唔地说着,挣扎着:我要你,我要你。我们不要离开。他们都在梦呓:不离开,不离开。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她哭起来,眼泪滔滔地流下来,落到了床里,落到了她的心里。他痴呆而麻木,迷迷糊糊地坚守在岗位上,在挥霍着宝贵的生命,毫不珍惜自己。象己经无法再享有人生的欢乐,象人生走到了终点。
他们跑累了,呼呼地进入了梦乡。当他们醒来,太阳已打着他们的屁股。他们对视了一眼,她抚摸了他,他冲动起来,又要了她。他们又疲惫地睡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十二点了。他们去店里简单地吃了点饭。他说:我真离不开你。她说:盼盼也该回来了。他说:她姥姥要带她!
张鹏程望着她:如果你一定要走,那就别留得太多了。她依偎着他:我就是要把我的一切交给你,这辈子我们的情缘就尽了。你要带好盼盼。说着眼泪掉下来。
张鹏程也哭了。他抓住她,连推带搡地把她扛回了家。把她掀倒在床,剥了她的衣服,把她赤裸裸的的甩在床上。把她扛起来,又甩下去,甩在床上啪啪作响。她望着他,毫不吭声。他抓住她的乳房搓揉,掐捏,象糟蹋一头羔羊。她毫无反抗。当他趴在她的身上做了一次又一次之后,她感到特别的疲乏。他真的觉得他们走到了尽头。这是爱情的尽头,也是婚姻的结点。他在心里呼喊了一声:完了。
偌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个人,空落落的。
她突然觉得两情之爱的残酷。张鹏程走了,他们走到今天的结局并非她一个人的责住。他错了吗?当一个有夫之妇和其他男人上床的时候,她想过贞洁没有?想过责任没有?自己常常用爱情来搪塞,其实,爱情又是那么脆弱,那么经不起风浪。
她虚弱地站在屋里,茫然地打量着这间自己生生息息多年的屋子,居然是那么的陌生。
空虚的灵魂无家可归。
她想站稳,抓住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可不见女儿的身影,不见丈夫的踪迹,昨天,仅仅是一个遥远的梦。与自己休戚相关,与自己同眠共枕,与自己生育了盼盼的他,如今象一个梦,象一个泡影一般地消失了。她想抓住的连一根稻草都抓不住了,她遗憾,惋惜,痛苦,自己的青春,自己美好的初恋,自己曾经高昂激越的岁月竟是那么容易飘逝和丢落。当然,也有自己的错误和过失,但更多的是什么?自己哪里不对了?人,那一个又不是在追求幸福的路上?爱情是翻新的,自己不是木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自己是个女人,有思想和想望,不然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她无法想下去,人世间,难以想清,也想不清。世间恶者也善终,世间善者也折寿,蒙垢终白者少,蒙垢不白者众,善恶因果有谁了。自己是女人,是平常人,只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和个人的生活,自己不是政治家,不是救世主,振臂无法呼百应,一呼无法济困世,自己也不是英雄,自己只求自己的那方温柔和欢欣。
冥冥中,她想起自已的母亲。
一个妓女,一个临到死时还在思念她的意中人。她曾用她的万般柔情滋润了一代英雄,当英雄离去之后,当英雄位高权重之时,当英雄有了新欢之后,当英雄接受万民欢呼的时辰,一个妓女,一个母亲却在暗然的灯下等待他的归来。英雄没有见她,英雄给妓女送来了二千块钱。母亲接着钱,颤抖着,紧紧地拽着,嘴里念念有词:他还在,他还在。英雄曾到过母亲的故乡,但他终于没有勇气见她一面,他曾经缱绻依念的女人,并且为他生了女儿。英雄做他的官去了,过他的富贵生活去了。这是母亲的悲剧,也是世世代代女人的悲剧。母亲在一个小巷里孤独地度过了孱弱的晚年,默然地在等待里度过,没有恨,没有悔,只有祈祷和渴盼。
母亲是一个美丽的悲剧。在母亲的生命里曾走出了一个昂然挺立的英雄,这个人被人民高呼,膜拜。母亲感到满足。有一天,当政治漩涡把英雄掀到最底层时,母亲的眼里仍然充满深情,那盈盈颤动的泪滴无不说明母亲对英雄的挚爱。
自己是妓女的女儿,也是巨人的女儿,只不过巨人也过眼云烟,灰灰烟灭。自己也从未被他关心过,承认过,自己只是被他丢落的一片叶子,抛却的一粒尘土。
她定了定神,她要去找他,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当她来到那间小屋,小屋依在,人却没了。她呼喊着,你在哪里?你是我生命的支柱,你是我爱情的声音。她打开门,躺在自己曾温馨缱绻的小床上,回忆起他们做爱的欢乐,心里充满了甜蜜和苦痛,她不时地骂自己?女人是怎么了?真离不开男人。自己刚刚从丈夫的怀里挣脱,就又思念起另一个男人来了,无聊,真无聊,恬不知耻?她爬起来,整理屋子,洗衣洗被。做完之后,她就搭个板凳在门前享受阳光。日复一日,己经五天了,仍不见他回来。
终于有个陌生的男人来。他说:他叫席雅,精神医生。他说他认识她,是他的同学和朋友。从报上知道了她。小报上闹得沸沸扬扬,一个将军的女儿,在和一个作家私奔。席雅说:其实你们是幻世者。世间没有你们生存的地方,你们的居所在天堂。我知道,你在等他,算了,别等了。文人是什么?是一团浪漫飘渺的雾,夸张得很,没有根基,象天上悬的一颗星星。她说:不要玷污你的同学。席雅说:我从不说别人的坏话,我是医生,我讲科学。她说:你肯定有过不幸的婚姻。席雅说:我不注重婚姻,那只是一个形式,幸与不幸和我扯不上关系。我热爱生活,我的理想是让每个人都热爱生活。我曾感到你有自杀的迹象,而他又想自甘堕落,你们都为情所困,孽海无边,回头是岸。学会忘记,热爱生活。
她说:席雅,告诉我,他在那里?
席雅说:你们最好不结婚。
她说:为什么?
席雅说:他将一事无成。
她说:我们不要事业!
席雅:爱情离开事业是多么虚脱肤浅。
她说:我只要他爱我就够了。
席雅说:曾经一个妓女把她钟爱的人送上权力顶峰,可那个人却抛弃了她,那个妓女在幽暗的巷道里生活一辈子,活生生的悲剧。
她的心猛地呯了一声。她说:你是什么意思?席雅说:女人需要自己的根据地,女人要修自己的城堡。她觉得席雅的话不无道理,但她内心深处又无法忘掉他。他是她的影子她的灵魂,他太好了,让她幸福和激越,让她的生命生机昂然,熠熠生辉。在她的心中没人能取代他的位置,只有他才能激发她的爱和恨,才能使她生产刻骨铭心的感觉。她说:我真的爱他。席雅说:爱则迷,迷则苦,苦则困。她说:我不管,我就是要他。席雅口中念叨:行人止步,悲哉悲乎哉。席雅飘然而去,她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茫然又无聊。
当他展转了无数的艰辛和孤单之后,对写作索然无味,尽管文学青年和评论家追着他在闹在吵,但他心中的烦恼没有人知道。桌上女人的信件雪片般的飞来,他熟视无赌,视如罔闻,他要去找她。
当他怀着失望来到从前的小屋,竞然一股香气扑鼻。
她奔出来,他张开双臂,他们欢呼雀跃地抱在一起。他们拥抱着,长久地不肯分开。好象他们都在吸收着对方的气息,仿佛离别之苦夺去了他们的灵魂,他们仔细地端祥着对方。他说:我好想你。她说:我也好想你。他说:你瘦了。她说:你苍老了好多。说着他们的泪涮涮地流下来。他们躺在床上,辽望着久别的小屋,幸福象惊涛骇浪朝他们冲来。他们感到爱情的最佳境界不是做爱,而是做爱之前的激越和幸福。
冬去春来,鸟语花香。他们在爱河中徜徉着享受着。
文坛上,他的名字消失了。
城市里她的身影消失了。
一天夜里,当他们精疲力尽后,他突然说:结婚吧。他告诉她。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不爱我?他说:别乱说。我很爱你。他把她揽在怀里。她觉得他的心是那么浅,终也是装不下她的身子。
他在翻着堆在那里的书籍,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滋味,望着茶几里的笔已躺了很久很久,他把笔拿起来,试着写一首诗,老是写不出来。后来勉强成了,一读觉得索然无味。他的眼旧涮的一下流了出来。
她从外面进来,他悄悄地擦干了眼泪。
做爱的次数少了,温馨呢喃少了。脸上的愁云多了。他们间或也争吵起来。不多,不长,只偶然那么几句。她的话多起来,老是责备。其实责备里也充满了爱意。他居然烦起来,听不进她的话。
他说:我们分手吧。她哗的一声哭起来,一下扑到他的怀里。他一下子觉得爱恋起来。
他开始读报,报上不停地批评他,有后生竞然说:x×,摆摆。语气柔一点的说:别了,xx。
他愤怒而又无奈。
一月之后,洪雅集团组织笔会,邀请他参加。他热情满怀地前去参加,组织人对他竞然不冷不热。昔日的高贵尊严一下子不见了。他感到无地自容。一群记者的闪光不是对准他,而是对准一些文坛新秀,趁此,他悄悄地溜了回来。
他们的争吵更加厉害。
争吵的内容己经涉及到他们相互的伤害。她气嘟嘟的:不是你,我好好的家会走到今天?他大声道:不是你,我怎么会象如今无影无踪?她指着他骂起来,他冲上前去打了她一耳光。她哭起来,哭声悠悠震人,他默默地垂泪。终于他走过去说:对不起。她扑到他的怀里。她说:算了吧,名利值什么?他说:我不是想的名利。我觉得人生不是这样的。她说:我们只要爱,要爱就够了。他说:是的,要爱就够了。她说:世上的东西太多了,需要的东西也很多,不可能要完,是不是?他挂着泪,默默点头。
她说:你会离开我吗?
他说:是谁让我选择了你呢?
一九九七年二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