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见插图),我还在北京。当时我与严格意义上的第四任女朋友分手。很快多事的朋友为我介绍了一个女孩,我们约在三里屯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我出现在约定的时间,而姑娘已经到了。她坐在落地窗旁,点了一杯牛奶。用手撑着脑袋,趴在斑驳的木桌上,心不在焉地望着旁边的街道,阳光下,街上的年轻人散发着荡漾的费洛蒙,他们比阳光更耀眼。
我说你好,我到了。她迟疑了几秒,缓缓拧过脑袋,看着我,又过了几秒,说你坐吧。但自始至终,她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她趴在那里,占据了原本就狭小的桌面。
喝点儿什么?她好像才想起来似的,问我。
我说你忙你的,我自己点。
我跟服务员叫了一杯美式咖啡,无所事事地依靠在椅背上。我对她占据了大半个桌面的事耿耿于怀,我原本可以用更舒服的姿势喝咖啡。但我现在只能端着咖啡靠在椅背上。这时,我想抽支烟,但这里并未设置吸烟区,而我不想为了吸烟这种事忍受阳光的煎熬。于是我显得有些烦躁不安。
这女孩终于从发呆中恢复过来。将眼光和注意力由街面收回,重新投向我。而作为女孩,几乎天生的敏感让她意识到我已不耐烦。
她说,抱歉,最近没睡好。
我说没事。我继续喝我的咖啡,这咖啡比其他店里的都苦,像是喝毒药。
她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没睡好吗?
我看着她,我说你为什么没睡好。
“我小时候有一个梦想,”我心说糟糕,她要从小时候说起了。“就是长大了养一次蚕宝宝,看它们结茧”。这姑娘准是疯了,谁会有这种愿望。
上周我突然想起来这个事情,于是在网上买了一堆蚕宝宝,我当时想,蚕宝宝脆弱,容易死掉,所以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下子买了50条,即便中间死个20条还剩30条,够养了。”想不到淘宝店主特别慷慨,买50条送100条!中间一条都没有死。眼看着这些蚕宝宝越来越能吃,分分钟吃完一盒桑叶,不及时喂马上死给你看。而且蚕宝宝对桑叶要求巨高,桑叶必须洗干净擦干才能给它们吃,一点水都不能带,要是带了水分分钟拉肚子死掉。我只好拿着卫生纸一片一片地擦,半夜三更还得爬起来喂它们。
我心想,这姑娘精神病,不过我没这么坦白。我说,现在怎么样了?
她摇晃着杯中的牛奶,突然停下来喝了一大口。然后告诉我,现在都结茧了,我的愿望实现啦。但麻烦的是,我必须把这些蚕茧卖掉,否则会变成飞蛾,但是没人买我的蚕茧。
我说,你约我不会是推销蚕茧吧?
不是,我觉得卖是卖不掉了。她刚要继续说,电话响起,她接听电话。我继续靠在椅背上喝咖啡。我有一种能力,可以让椅子用一根腿支撑,这样便于我在椅子上来回摇晃。在这种无聊的情境下,虽然有失礼貌,但很适合这么做。于是我照做了。
她拿起背包,说我有事得走了。
我停下摇摆的身体,站起身,说好的。
她说,我们改天再约。
我说好的。但我没想到她说的改天,就是明天。
晚饭的光景,她给我打电话,约我在西单地铁站的天桥见面——过去连接中友百货(现更名汉光百货)和大悦城的那条。我很想拒绝她,但我没有这样做。我是一个不懂拒绝的人,逆来顺受。
在一年最热的七月里的下午一点,我如约来到天桥。天桥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她独自坐在台阶上,抻着一条腿。她穿着很短的热裤,抻直的腿又白又长。
我说,你腿被车轧了?
她说,没有。你也坐啊?
我说,我不坐。我心想,坐下屁股就熟透了。你在做什么?
你没看到我腿上盖着一个面具吗?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小腿上放着一个面具,那种常见的、雪白的人脸面具。因为她的腿实在太白了,很容易忽略。我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她显得有些洋洋得意,她说我在自创纹身方法,晒出来的纯天然纹身。
不知怎么的,我想起周星驰和吴孟达的电影《九品芝麻官》,他们也是通过盖面具的方式,晒出了一个五角星和一张黑脸。
你看,这面具的两只眼睛,像不像芬迪小怪兽?
我说还真的挺像,但有可能会晒成川久保玲。
那也行,不疼。
我陪她晒了半个小时,我有些快要中暑了。我说,我得走了,我快脱水了。
她说,你先走吧。改天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