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六神磊磊读唐诗》

这本书读着读着突然发现很有意思的一点是,感觉很像以前读西方绘画的历史名家故事,同样的大师云集,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充满个性,盖因西方喜以画寄寓,而我们爱以诗抒情吧。

本来也只是看个热闹,但看到李白后,突然便有了记录下来的冲动,为了心中的向往,为了作者的妙笔,也为了那个伟大的时代。

不过书中写了那么多诗人,还是只想记喜欢和感兴趣的几个。

开唐之初,李世民号召群文重起诗歌之盛,想要一扫百年来的颓靡,但也依然只是在黑暗中摸索,空有扫往开来之心,却不知道方向在哪,一生作诗纠结于气阔与奢靡之间摇摆不定。帝王之家,久居宫闱,作诗很难有宏大的气势,雄伟如唐王李世民也不行,真正做到了的,恐怕只有曹操一人,独领建安风韵。

初唐四杰,王勃“衫襟缓带,拟贮鸣琴,用安书卷”,游历蜀地之后重得新生,自此一扫志得意满,有了幽忧孤愤,耿介不平之气;杨炯“日下无双,风流第一,轻脱履于西阳,重横琴于南涧”,虽然有文学天才,却又“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可惜一生也因种种际遇,只能庸庸碌碌,虽未早逝,却也没能一展胸中抱负;卢照邻“提琴一万里,负书三千年。晨攀偃骞树,幕宿清冷泉”,年轻时谈笑风生,顾盼自雄,前尘远大,最后却落得一个穷困潦倒,自卧墓中恨不能早点病死的结局;骆宾王“落魄无行,好与博徒游。”“读书颇存涉猎,学剑不待穷工”,参加武装革命,写出了惊天动地的《讨武曌檄》,最后兵败投水而死。四个人中三人都死于水中,只剩杨炯一个人到了老年回忆过往。不得不感叹四人空有一身才气,却都没太好的结果,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书中其实在叙事之间掺了很多诗歌短句,有些熟悉,有些陌生,慢慢发现最多诗歌熟悉的是李白,其他诗人也偶有几首是小时背过,但这一首才是一读便觉感慨万千,深深认同作者对这个诗人的喜爱,他就是陈子昂。一个半路出家的诗人,小时候也没什么天才事迹,也没正统学过写诗,用的词语甚至有的就像中学随手做的打油诗一样来来去去就几个常用字,但他和王维一样被称为文宗,和李白一样被称为“泣鬼神”,他是真的有侠气的人,和很多诗人不一样,他是真的出征过,虽然也不被重用,他写的诗句里“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避仇至海上,被役此边州。”真的像侠客的小传。他和李白太像了,只不过是更加质朴、凡人的版本,触手可及得到,你也能成为他。而李白,太虚无缥缈了。

在河南,一个七岁的孩子开始尝试作诗,他的作文题目是“凤凰”,他叫做杜甫……
当然,此刻的诗歌江湖上,还轮不到杜甫亮相。
就在他咿咿呀呀 念诗的时候,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走来了。他摸了摸杜甫的头:
“你还小,先不忙出场。这诗的盛世,且先让我来开启吧。”

之前看了《妖猫传》的盛唐,虽然也有特色,但那个喝醉酒念叨着“云想衣裳 花想荣呗”的油腻大叔,实在不是想象中的李白,但恐怕也无人能做李白。王者荣耀中的英雄李白,轻灵飘逸,拎着酒葫芦躺在飞剑上,颇有几分仙气,倘若放之荧幕,谁能若此,仙一中的酒剑仙,有酒气,有剑气,却也无那独一无二的轻灵仙气。

而杜甫,就真的是苦了,他才是最像西方各种死后才被发掘的画家一样,写了那么多诗,和那么多当世大诗人交游,诗人之间都互相鼓励吹捧,为什么从来没人夸耀过他的诗句呢?反而是一世纪后才被视为珍宝,与李白同名,前后几十年,诗歌审美真的差这么远吗,还是盛唐之下,杜甫的风格气质不被人所喜呢。

李杜李杜,李白得意,杜甫真实。你看杜甫的诗,看到的是底层人民最真实的写照,是流离失所,是久别重逢,是愤世嫉俗,是自得其乐。李白呢,飘逸,潇洒,不羁,只愿狂醉不复醒,得意尽欢,哪管世事艰辛。他们两人是两个极端,却也都是至关重要的,谁都不可或缺,缺了李白,你看不到大唐的肆意放纵,不会敬羡一个时代,而缺了杜甫,你会以为那是天堂般的世界,没有贫穷困苦,你才能看到底层的大唐,与任何时代没有不同,同样的路有冻死骨,同样的朱门酒肉臭。而一个时代,也从来就是立体的,看他们两人,才能感受真实。

看《妖猫传》时,白居易的形象是一个无限憧憬李白时代的新诗人,年轻,理想,很朝气的一个形象,而历史中的白居易写的最多的不是长恨歌这种爱情诗,不是琵琶行这种长诗(虽然这首诗也是自傲的他一举反击诗坛宿命对手写出来的大名篇),而是讽喻诗。白居易居然写了那么多针砭时弊,从皇帝到大臣到将领到地方官全部骂过的诗,败坏朝廷名声,敢写,敢骂,不得不说真汉子,但是这么一个放现在早被封杀的人,居然一直活得好好地,死了还被皇帝写诗吊唁,这是何等的胸怀,大唐大唐,唐之为大,在国力,也在胸怀。

总听说小李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能与李杜齐名,中学时学过的李商隐的诗记得起来的也只有锦瑟无端五十弦,现在才知道,他几乎一人撑起来一片新世界,撑起来晚唐的诗歌之林,诗力直追杜甫,甚至新开辟一方天地,什么风格都能信手拈来,然而虽然一直有赏识他的人,仕途却依然不顺,也早早地逝世陨落了。

六神磊磊一直是写金庸武侠小说杂谈的,之前读过他前一本书,谈武侠谈的很烟火气,但是如今写唐诗,却写的别出心裁、别有意味,把诗歌比作江湖,诗人都如侠客一般,以诗比武,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唐诗几万篇,一直以为大唐历史很长,读完后回头看,三百年的历史,就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从初唐四杰,到盛唐李杜,走过中唐群星,最后迎接无尽萧索的晚唐,一首首或脍炙人口,或初读有趣的诗和一个个意气翻飞、活灵活现的诗人缓缓流淌而过,很是过瘾。人说唐诗成就了大唐,其实也是大唐成就了唐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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