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我打了一个耳光后,萧晨当夜离开了家。
我服用了两粒安眠药,在凌晨时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被一阵铃声吵醒,我拿起电话,听到了萧晨的声音。
“我想了一夜……我想……我想…...”他犹豫着,似乎没有勇气说出他内心的渴望,停顿片刻,他终于鼓足了力气,说出了他的心声: “我们还是分开吧。”
一颗子弹射中了我的胸膛,我一阵剧痛,整个身体都麻木了。
我失魂落魄,魂游体外。
我似乎能听懂萧晨在说什么,却又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的麻木使得我显得冷静,我回应萧晨道: “行。”
“......”萧晨语塞,每当我表现出出乎他意料的坚强,他便展示出不堪一击的脆弱;每当我表现出他意料之中的脆弱,他便在得意中猖狂。
“孩子留给我。”萧晨说。
我斩钉截铁地道:“你想都别想!”
我的腿开始颤抖,看不见的怒火在悄悄地聚集着力量。我预见到了萧晨失去女儿的痛,他的痛便是我的安慰。
“⋯⋯”萧晨在电话里沉默了,我感觉他在哭泣。我在麻木中感受着复仇的痛快。
我迷迷糊糊、蒙蒙胧胧地听到他告诉我他住的酒店的名字,他让我到酒店来找他,他要避开我母亲。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家临海酒店的。
我进入萧晨房间时,看见他在无声地哭泣。
他的眼泪让我早已碎成粉末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的悲伤让我熨帖,他的痛苦让我安慰。
我和萧晨一样,我们在对方的强硬中失去自己的力量,却又在对方的脆弱中找到慰藉。
这个白天,我不记得我们是怎样度过的,我没有了思维,我失去了记忆。
夜晚又一次降临了,我们伴随着眼泪默默地坐着,黯然地看着天空慢慢地失去它最后的光亮。
临海的酒店在初春的寒风中有着一份肃杀,海浪拍打着碎石,发出阵阵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诉说着生命的无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痛苦,你并不漂亮,但是,离开你,我非常痛苦⋯⋯”萧晨道。
我无语,我再次感到安慰,至少,我的每一滴眼泪都有他的辛酸为伴。
他的眼圈中滚动着泪水,他发狠地道: “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这么深地爱一个人,这么深地爱一个人太痛苦!”
我在心中叹道: 我不用发誓也可以做到,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这么深地爱一个人了,因为这就是不可能的了。
我和萧晨都言之过早了,爱是人类天生的情感,无论你曾经爱得多么深,你都存在着再一次更深地去爱另一个人的可能。
我无法正常思维,无法集中注意力,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我们无法摆脱宿命,我们无法忘怀对方带给自己的伤害,我们无法挽回昔日的感情,我们也无法放下这份情感。
眼泪又一次悄悄地爬上了我的眼角,慢慢地沿着我那干了湿、 湿了又干的脸颊,落了下来。
我的眼泪又让萧晨找到了他的力量。
忽然间,他仿佛悟出了什么,满足和安定的神情浮现在他的脸上,他一扫黯然,一下子显得很开心———是我的眼泪让他开心。
他满意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他生命的杰作。
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他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疯疯癫癫的女人后,自信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欣慰地道:“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他连说了三个“没关系”,这与其说是在劝说我,不如说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继续道:“你会是我的,你会是我的,你会是我的。我们离婚也好,不离婚也好,你这一辈子都会是我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一片茫然。
他在说什么? 他说的会是真的吗? 我会一辈子就属于他?我会让自己陷入他的情网终身不得解脱?
我会一生在残缺的爱情中苟延残喘吗?我会愿意和其他女人共同拥有他吗?我会置做人的尊严于不顾吗?我会让自己在眼泪中度过此生?我就舍得这么作践自己?
就算我失去了挣脱了力量,但是,苍天不允许,祂用一双神奇的手,引领着我的命运……
在暗自庆幸、确定了我将属于他之后,萧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他走到窗前,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窗外起伏的海浪,思索着。
灯光映照着他的脸颊,他那机智的眼睛眯成一道缝,脸上闪现出我所熟悉的他处理财经问题的狡黠,闪现出我所熟悉的他面对商业竞争者的周密。
忽然,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他打开酒店的抽屉,在一个一个的抽屉间翻来翻去,他在费力地寻找什么。
他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一支笔和几张纸,他把纸铺在桌上,人伏在桌前奋笔疾书,他似乎忘记了周围世界的存在,他偶尔抬头思考,转而又专注地在纸张上书写不停。
十几分钟后,他将一张纸拿到了我的面前,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低头去看,映入我眼帘的是抬头的一行大字———《分居协议书》。
我无力地垂下了手。
我仿佛患了重症肌无力,我失去了握住这张纸的力量。
纸张从我的手中滑落飘到了地下,就像一片落叶被疾风吹到了荒郊野岭,它脱离了大树的躯干,滚入尘埃,随风飘零。
萧晨从地上把纸捡了起来,他坚定地将纸再一次递给我。
“你抄一遍给我。”他命令道。
他似乎在处理一件商业事务,他好像在坚持一项经济决定,他要我抄写一遍的这张纸看起来对他而言有着极大的利益。
“我不想写这个。”我说。
我依旧没有力气握住那张纸,它是一块千斤重的铁坨,它碾碎了我。
“写吧,”他劝说道:“我们还是把这个东西写下来好。”他口气温和地劝我,就好像是在说服我去做一件有利于我自己的事情。
我困惑地看着他,我的头脑一片混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不能够完全清楚、真正理解发生在我周遭的这件事。
他让我抄写的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我不写是不是让他更加生气?我写下来他是否会开心一些?我按照他的心愿去做事情是不是还有可能挽回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麻木而顺从地在桌子前坐了下来,按照他的旨意抄写他的协议。自十九岁起,我便习惯性地将他的意志作为我生命的方向。
我如同一部机器,在主人的操作指令下机械地运转着。我按照他的要求, 抄写了纸上的内容。
我的心已碎成粉末,一个心已碎成粉末的女人自然没有足够的智力去理解这张纸上的内容。
我在麻木中抄写好了这张纸,按照萧晨的要求在这张纸的下面签上了我的名,又在萧晨书写的纸的下面签上了我的名。
这时候,我看见萧晨煞费心机地找出一瓶红色的钢笔水。
他道: “你过来,你按个手印。”
他把那瓶红色的钢笔水当做印泥,他要我在这《分居协议书》上按手印。仓促之间,他居然考虑得很周到。
我懵懵懂懂地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我按上了我蘸着红钢笔水的手印。
萧晨将两张纸牢牢地握在手里,反复端详,仿佛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最后,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似在一件性命攸关的问题上达成了一项对他极其有利的协议。
他煞费苦心地将他书写的那份协议交给我,小心翼翼如获至宝地将我抄写的那一份放进他的包里。
这一幕定格于我的记忆中,若干年后,当我端详着这张纸时,我无限感慨。
有一句古语说得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另外一句古语说得更好: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份协议中有一条关于金钱的内容:如果我与萧晨离婚,他将支付我XXX万元的离婚费,除此之外,我不得向他要求更多的金钱。
萧晨写下这份协议时,正值他时任滨晟公司副总裁,他权倾天下,飞黄腾达;他预见他不久将成为亿万富翁,此时XXX万元对于萧晨而言不是一笔很大的财富,是他愿意支付给我的离婚费用。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年多之后,他螳螂入狱,待他出狱后,他失去了一切职位,此时的XXX万元正好是他所有财富的一半,而此时的他不会愿意给我这XXX万元,然而,他处心积虑写下的协议书却在我的手中。
但是,我会不会下手逼身患重病、经历过牢狱之灾的他给予我他所不愿意给予我的金钱呢?假如我这样去做,我又会遭遇到什么?
要知道,冥冥之中有一个天。
两天后,我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站在机场和萧晨告别。
萧晨要求我带着女儿离开中国,去加拿大温哥华生活,我不得不听从。
临别时,萧晨对我说:“即使我们将来分开,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我有些意外,不解地看着他。
萧晨道:“将来我在事业上有什么困惑,我还是想来问你,我希望你还是能够告诉我你的看法。”
当时的我,思维已经散乱,我不能正常地集中我的意识听明白萧晨的话。 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萧晨一直以我为他的心灵归属,虽然我是一个对政治和经济一窍不通的女人,但是,我善良正直的秉性带着一部分属天的智慧,这样的智慧让萧晨信任。他原本不想失去他与这种智慧的连接。
萧晨抱过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肯松手。
我伸手抱住孩子,倔强地将头拧向一边,不看萧晨。
萧晨慢慢地松了手,我抱过孩子转身就走。
我不再回头,我不再停留,我仿佛脚步坚定,其实,我早已泪眼模糊,我根本无法看清脚底下的路,我勉强支撑着身体的平衡,摇摇晃晃地抱着我的孩子———那个比我更加脆弱幼小的生命,走向陌生的远方⋯⋯.
几天后,我抱着女儿飞抵加拿大温哥华,我母亲放心不下精神恍惚的我,也跟随着我们来到了异国他乡⋯⋯
到达温哥华十多天后,我才有足够的神智读懂萧晨留给我的那张纸。
这份分居协议书有三条内容。它规定了我们自即日起分居不在一起生活,它规定我们从此不再干涉对方私生活; 它规定如果我们有朝一日确定要离婚,萧晨将给予我XXX万元人民币的财产,它规定我除了XXX万元人民币外不得对萧晨有其他财产要求;它还规定如果我在三年时间内确定自己愿意永远保留这个婚姻,萧晨将答应我的要求,保留这个婚姻,但条件依旧是彼此不在一起生活,彼此不再干涉对方私生活。
我猜测着他写这份协议的企图,是希望给自己的女友一个交代?是让自己从此以后享受一份新的恋情而不必受良心的谴责?是抑制我对他金钱的渴望?是为了保护他的财产日后不遭受我的瓜分?
此时的萧晨与封建社会的地主老财有雷同之处,他对原配失去了兴致和爱意,他将她打入冷宫,但他依旧愿意为她保留一个妻子的名份,与封建社会的地主老财不完全一样,他具有一定的新时代思想,他在协议中很公平地写入了双方不再干涉对方私生活,他正视女性的本能,允许原配有自己的私生活。
但是,这是渴望灵肉合一的人能够接受的生活吗?这种扭曲的生活能够给新时代女性带来真正的幸福吗?我也怀疑,假如我真采用这样的生活方式,我是否能被萧晨所容?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知道从前那个对我怀有真挚情感的萧晨已经不复存在,他不再对我牵挂,他任由我如同浮萍般随波逐流,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对我在进行算计和防范。
是我协助萧晨让他走到了这一步,是我向他索要金钱的贪婪及报复行为让他不得不对我进行防范。我的骄傲让我死也不肯向他低头,他失去了心灵归宿必然要寻找新的归宿。
假如我们的灵足够敏锐,我们会知道苍天公平,祂从不辜负谁,也不漏过谁。 我们任何人若犯罪,我们都必为我们的罪付出代价。
虽然最先出错的人是萧晨,但是我对他犯下了骄傲、贪婪、报复之罪。苍天借萧晨之手,对于我的这些罪做出了天经地义的判决,苍天罚我在接下来的九年时间里生不如死。我是我自身痛苦的源泉之一,我是我第一次爱情和婚姻的掘墓人之一。
萧晨和我接下来的命运将更加让我们始料不及,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这场风暴不仅粉碎萧晨迅速成为亿万富翁的“美梦”,也为萧晨的秘书韩雪最终成为他的妻子创造了“时代机遇”。
但是,这场许多女子都艳羡的“时代机遇”最终给韩雪带来的是她意想不到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