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试完最后一个程序,他拔下优盘,和教材资料一起放在手提袋里,看了一眼屏幕,关了电脑。将茶杯小心放在手提袋的小格子里,检查一下桌面,没有落下什么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小心地关上门。
走在去往教室的林荫道上,虽然已经是秋季了,在这个城市天气还是略显炎热。身边络绎不绝的学生匆匆走过,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他有些夸张地刻意呼吸着有些湿热的空气,观察着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风景。时间尚早,他有意放慢了脚步,四处张望着,似有些不舍。
教室里的学生在阳光明媚的下午显得慵懒,没有人和他打招呼。照例放下手提袋,拿出资料和学生名单,打开电脑和投影,做好上课前的准备后,拿出茶杯喝一口茶水,悠悠地坐下来,等着上课的铃声。
随着铃声的响起,他推开面前的话筒,开始上课,声音比以往低沉了许多,倒显得磁性十足。他不喜欢用话筒,觉得好像是一种束缚。他也基本不用教案,同样的课每次讲都不一样,每次都有每次的精彩。他喜欢那种汪洋恣肆的感觉,就像自己崇拜的那些民国大师一样。当然,前提就是对课程内容无比熟悉,自己知识的深度和广度都要远远超出课程讲授所需要的程度。为此,三十年来几乎每天他都在学习,付出的都是别人看不到的,只为了享受那一刹那学生崇拜的目光。所以他是专业里新知识掌握最多的老师,也是开新课最多的。为此荒废了职称提升所需要的科研项目和论文。如今,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他觉得他对得起这个职业和自己领取的这份工资。
仍然有几个学生在投入地玩着手机,并不在意他在说什么。他也不再声色厉荏、痛心疾首。只是淡淡地提醒:听一下绝对会对你将来有好处。这话听起来都没有底气,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苦笑一下。
下课的铃声如期而至,辅导完几个有兴趣的学生,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放进手提袋,环顾了一圈教室。等学生陆续都离开了,他用手抚摸着讲台和电脑,眼中不易察觉地涌出一股潮意。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决意地走出了教室。
回办公室他一般喜欢走后门的那条路,穿过图书馆楼前的广场,这条路人少。他喜欢独处,不太合群,心情低落的时候更不愿碰到熟人。其实他的口才公认的好,也很健谈,诗词歌赋,历史典故都知道一些,听了几十年的相声,几乎所有的哏都能运用自如。时间已经是傍晚,已经下班了,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便落下许多。校园的广播里放着流行歌曲,他想起了自己大学时候抱着吉他,弹唱着齐秦、姜育恒的日子,年轻真好,他的脸上不由浮起了笑意。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笑过了,生活平淡,工作勤勤恳恳,他很敬业,也很自律。但周围有很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自己甘于清贫,但时时愤懑,不能释怀。唉,他摇摇头,能任劳却难以任怨,无端地得罪了不少人,也许以后要多看看佛经禅理,再买点纸笔开始练书法吧。三年学会说话,一辈子学会闭嘴,他明白得有点晚。
回到办公室天已经开始暗了,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已经下班了。他没有开灯,疲惫地坐下来,喝了几口茶,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抬起头,挡板上镜子里映出的花白的头发和沧桑的脸孔,眼睛又开始湿润了。拉开抽屉,打开上面的资料袋,抽出来的是二十多张教学优秀的证书,他摩挲着,蓄了一天的泪水终于涌出,他抽噎着,最后竟而呜咽起来。许久,他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拭去脸上泪水,同时拭去的还有他的青春和讲台。
南方的天气说变就变,倏地就下起雨来,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在这个黄昏显得格外的寂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他不由得想起了蒋捷的这阙虞美人。
带上办公室的门,听到锁扣咔嗒一声的时候,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的钥匙,忽而又哑然失笑,以后不用再来了,用不着钥匙了。
明天,他退休了。
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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