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那些比我匆明的人还要奴力。我想要变匆明。
查理在进步报告中写道。
智商只有68的青年,在三十三岁时决定接受脑部改造,成为小白鼠阿尔吉侬后的第一位人类试验品。
他以为变得聪明以后,会被人所需要,不再孤独,但在智商跃升后,他逐渐明白,站得太高或太低的人,都是孤独的。
过去的查理是个笨家伙。他后来形容自己,如果妹妹诺尔玛是花园中盛开的花朵,自己就是一株杂草,需要躲在角落与暗处不被看见,才能继续存活。
但是他不想永远地做一株杂草,想被母亲觉得,自己是个值得骄傲的孩子,这个愿望从日记写下的第一笔开始,从来没有改变过。所以他依靠实验,成了智商180的“异类”——从一个异类,变成另一个异类。
他收获赞许和嫉妒,也收获关注和质疑。他所得到的东西,并没有比失去的更多。但是,最重要的是,他的愿望是否能实现?
从发布会带着小白鼠逃走之后,查理想要以新的身份,回去见父母一面,但是从妹妹的话中得知,母亲很早就对她说,你的哥哥死了。
他们当他不再存在。突然,他开始不确定自己出现的意义,就像是精心准备了礼物,却在出门前被告知自己并没有被邀请出席。
这之后关于他父母亲的两个片段,是我全书中印象最深的地方。
他既渴求又害怕自己的母亲。即使如今已拥有智慧的理性,看到母亲的照片,还是会不自觉颤抖。
我该去见她,并追溯了解我的过去吗?或是把她忘了?过去值得探索吗?我为何那么想当面告诉她:“妈,你看看我。我不再迟钝,我已经正常,甚至比正常还要好,我是个天才。”
——他开始困惑。并看到了更多记忆中关于母亲的部分。他站在过去,仿佛一个局外人站在玻璃前看着一切发生。
“我再也不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只知道如今我不会再为了他而牺牲我女儿。”
查理虽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害怕地躲在毯子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想望穿周遭的黑暗。
以我现在看到他的样子,他并不是真的害怕,只是退缩,就像喂食的人有突兀的动作时,小鸟或松鼠会本能地不自觉倒退。门缝的那道光芒再次照亮我的视野。看到查理蜷缩在毯子下,我很想过去安慰他,让他知道他没做错任何事,想要他的母亲改变,重拾生下妹妹之前的态度,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查理躺在床上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现在却让我深感刺痛。
最后他还是见到了母亲。悲哀的是,即使母亲接受了现在的他,也只是接受了他会给她带来的虚荣感,记忆中那个愚笨的查理还是无法消除,她看见他与妹妹接触,大喊大叫,挥舞着菜刀让他出去,就像那一晚她彻夜将他赶走。
他无能为力。
而至于父亲,这个唯一让他想起来会觉得温暖的人,再见面时,父亲已认不出他。
我任由他拖进店里,然后忙着张罗东西,拿出剪刀、梳子与一条干净的颈巾。“你看得出来,一切都很卫生,这附近的其他理发店我就不敢这么说了。要理发和修脸?”我放轻松坐在椅子上。不可思议的是,我对他记得这么清楚,他却认不出我是谁。我必须提醒自己,他已经超过十五年没见过我,何况我的面貌在最近几个月变得更多。他为我围上颈巾后,在镜子里端详我,我看到他稍稍蹙眉,露出依稀认识的表情。
——他不得不自我提醒,已经十五年了,认不出来也是应该的。「必须」这个词,藏在下面的,是巨大的失落。
他为我围上颈巾后,在镜子里端详我,他稍稍蹙眉,露出依稀认识的表情。
“全套服务,”我对着工会订的价目表点点头说,“理发、修脸、洗头和日晒……”“我要去看个很久不曾见面的人,”我告诉他,“我要呈现最好的一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查理还坚决地想要以新的样子去面对父亲。可之后却犹豫起来。
他说:“没有……我好了,我马上离开。”
我要怎么告诉他呢?我能说什么呢?嘿,看好,我是查理,你们不要的那个儿子?我没有怪你,可是我来了,我已经是正常人,比以前更好,你可以测验看看,问我些问题。我会说二十种仍在流通或已经死亡的语言,我是个数学怪才,正在写一首能让大家在我死后很久还记得我的钢琴协奏曲。我要怎么告诉他呢?这太荒谬了,我坐在他店里,等着他拍拍我的头说“好孩子”。
我需要他的认同,就像以前我学会自己系鞋带和扣上毛衣纽扣时,他脸上露出的满意光彩。我来这里就为了希望在他脸上看到那种表情,但我知道他不会有了。
——以为变得聪明就能够得到的,还是无法如愿。
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实验的结果并不乐观,借给查理的智慧很快就被上帝取了回去。看着第一个错别字再度出现在他的日记里,觉得这一整个过程就像一场梦。他开始记不清东西,他开始觉得周围有了朋友,就像故事的开头那样,「很多人都笑我,但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都很快乐。」
一切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他又变成了那个简单愚笨的查理,只是不想要再变得聪明,还会记得在小白鼠阿尔吉侬的墓前,放一束花。
这是为了纪念这个故事。
他不会感到孤独,感到孤独的,是看完了这个故事的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