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施页
凌晨1点，月亮带着寒意，冷冷地吊在黑色幕布上。朔风掠过大地，卷起无数飘零的落叶。耳畔总能听见扑簌簌的声音，让人寒毛卓竖，不由地加快脚步。萧瑟的街边小路上，没有多余的行人，只有树木在狂魔乱舞。林一捡起地上的外套，掸了掸灰，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裹紧衣服，拼命把脑袋缩进衣领里，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推开家门，透过微弱的光，看到7岁的妹妹头埋在深处，双手抱膝，缩在角落里。
“是哥哥回来了吗？”一个微弱的声音问道。
林一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到妹妹的身边，紧紧地抱住她，试图用自己仅剩的体温，来温暖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可怜儿。
感受到熟悉的味道，妹妹一下子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伏在林一的肩膀，止不住地大哭起来。
终于安抚好妹妹的情绪，哄她入睡。林一蹑手蹑脚地走到卫生间，打开灯。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鼻青脸肿的16岁少年，两只眼睛都肿成核桃，呈黑紫色，左眼勉强可以睁开。嘴角还在不停地流血，微微张口，牙齿全部变成了血红色，还有两颗牙齿仅仅靠一根筋悬挂着。
在狭小的屋子里，寒意从脚趾窜至发梢，席卷全身。穿过心脏的时候，林一感到胸闷气短，有无数个想法想表达，可他只能用手撑着台面，任凭泪水肆意滑过脸颊。
“如果妹妹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一定吓坏了。”林一心想。
他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深呼吸。他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后面还有更多未知在等着他们。
林一伸手拔掉那两颗可有可无的牙齿，把它们丢进垃圾桶。
走出卫生间，林一准备去关灯，又望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妹妹。她刚刚一定是害怕极了，哭到眼睛通红，满头大汗，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他起身帮妹妹把被角压好，接着躺在沙发上。
说是沙发，其实是邻居丢在垃圾车上的几块大海绵垫。林一趁没人的时候，全都抱了回来，然后把它们剪成大小一致的形状叠在一起，用布包裹起来。这就成了林一的床铺。
12平的屋子，只有卫生间有单独的空间。妹妹的床头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台，一口锅，两只碗，两双筷子，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这里也是林一平时做功课的地方。
爸妈死后，亲戚们都不愿意接济他们，政府给兄妹俩提供了这个容身之处。这个年久失修，原本堆满垃圾的小屋子，对他们来说，是家。
躺下后，林一依旧久久不能入眠，晚上发生的一切，一幕幕的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些打闹哭喊声充斥着大脑，任凭他怎样用力闭眼，都挥之不去。
几个小时前，一则“年轻小伙暴打无辜少女”的视频在朋友圈疯转，人们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不停推攘着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姑娘。视频中的少年很是愤怒，喘着粗气，却始终一声不吭，一直追赶着那个姑娘，在姑娘摔倒在地之时，对准她的肚子踢了好几脚。
路边的店家拍下了这一幕，随即传到网上迅速引起广泛的关注。在伸张正义的群众面前，施暴者简直罪不可恕。
一时间，“现在的学生真是没有教养”“以强欺弱，太可恶”“一定要人肉出这个学生，让他受到处罚”这样的评论出现公众的视野里。人们还热衷于讨论微信群里，那些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小视频。
也许是刚喝过的酒，也许是刚结束的摊，一个惊呼百人回应。仗义的人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各个脸上都是悲愤填膺的样子。
有人说，一定要在半路上截到这家伙。
有人说，要让败类吃点苦头，否则这个社会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有人说，把他拉到电视上当众道歉，不然他不会知道悔改。
于是，在一片摇旗呐喊声中，众人纷纷撸起袖子，发誓要给这个少年一点教训。
微信里的视频直播依旧不断。从现场好心肠的观众发出的画面中可以得知，双方来到了派出所。被打的姑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他抢东西，我不给他，他就打我。”
说完，小姑娘哭的更严重了，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泪水如泉涌般从眼眶中洒下，所有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心疼。
再看看那少年，挺直了腰板，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他不说话，却始终目不斜视地盯着小姑娘的方向，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当“他就打我”这句话进入耳朵，林一再也坐不住了，冲上前来想要给她一拳。可却在半路上被警察一手拦下，用很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大声呵斥道：“滚回去，坐下！”
虽然已是180公分的身高，但毕竟只是16岁的少年，再加上平日里营养不良，面对身强体壮的成年人，林一始终是敌不过的。
一个踉跄，少年跌坐在长椅的边缘，腰部撞上扶手，可就算疼的全身发抖，他也只是环抱着自己，用力咬着下嘴唇，鼻孔一张一合喘着气，任凭脸色变得煞白，也没有抱怨一句话。
他们没有做询问笔录，因为无论警察怎么盘问，林一始终不开口。他试图在纸上写些什么，可每次都被挨打的姑娘一把夺取，撕个粉碎。接着又开始上演“众目睽睽之下，少年欲施暴于少女”的场景。
警察的耐心也是有时限的，比如说几个小时。
几经周折，少年依旧闷声不吭，永远都是怒气冲天地瞪着作委屈状的姑娘。
突然，姑娘站起身了，提出和解。
警察想说什么，却也忍住了。这样的冲突事件，他们见的多了，毕竟没有人员伤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耗着也不是办法。
可就在围观群众跟着第一现场的人们，看到少年和被打的女生一同走出派出所的那一刻，他们开始躁动了。
体内的热血掺和着酒精，剧烈地燃烧着，当它们达到沸点的时候，大脑已经不听使唤。一种叫着使命的玩意支配着手脚，一时间，所有人都变成正义的使者，宣称要为这个世界惩恶扬善。
他们在离派出所不远的小路上截住了林一，气势像极了前来寻仇的黑社会。出来巡逻的警察不小心撞见，瞄了一眼，下一秒就扭头，用手扶了扶帽子，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朝另一条路走去。
在各种拳打脚踢中，林一唯一担心的，就是独自在家的妹妹。平常这个时间点，他会陪在家呆坐一天的妹妹出门走走，从小双目失明的她，喜欢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闻公园花坛里的青草味，她说那是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可现在，妹妹一定是惊慌失措的。几个小时前，有人钻到家里，强行拉扯她坐上一辆小轿车，庆幸林一回来的及时，把妹妹救回来，反锁在屋里。
来人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可林一知道，她是这一带专门诱拐儿童的人贩子。这些天常常看到她在屋前徘徊，没想到她竟然盯上了年幼的妹妹。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人们通过视频已了如指掌。
当正义的使者打累了，气消了，人群渐渐散去，林一躺在布满灰尘的黄土地上，眼泪不停地从眼角冒出来。他面部狰狞，想要大声咆哮，想要放声大哭，可是他做不到。
因为，哑巴永远不会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