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丘伯突然一把推开了我,而后他俯身拾起方才我扔在地上的衣服,把衣服丢给了我,说:“张苍,拿好你的衣服,快走。现在的时辰你差不多该去灶房准备了吧。你又要让大家因为你的关系,推迟用膳的时辰嘛?”浮丘伯的话搞得我莫名其妙,我不禁问道:“我一个人去?那你干嘛?师兄,我可不会做饭啊!”
“少啰嗦。让你去就去。我收拾完这竖子就会来的。东野环,我们比剑如何!” 浮丘伯说完,便解下了腰间所系的佩剑,持剑向东野环鞠了一礼。东野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接下腰间的佩剑同样施了一礼。接着,两人便拔剑相杀了起来。我被他们的举动震住了。怎么说呢,这是我第一看见别人比剑。我在老家陽武的乡校读书时,同窗里那些闾右的富家子都有自己的佩剑,但是我从没见过他们拔过剑。那时我一直觉得佩剑是一种区别闾右富户和闾左贫户的身份装饰。因为像我这样闾左寒门小户出身的人大都没有买不起佩剑。直至今日我也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正如浮丘伯说我那样,我和兰陵的师兄们相比,我还真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野匹夫。但直觉告诉我,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我应该做既不是去灶房,也不是旁观,而是找夫子来阻止这场可能会流血的比试。毕竟他们比试用得可都是锋利的真剑。
我急急跑到了学宫的正堂。刚好夫子正与陈师兄谈话。于是我把他们两人一找来。可惜还是晚一步。我们赶到的时候,浮丘伯和东野环的比试已经结束了。看浮丘伯把剑当做拐杖撑地站着满脸不甘的样子,不用多说浮丘伯这回的比试一定又输了。
“东野环,你在做什么!我不是跟让你送完信就回莪陵了嘛。你到现在没走也就罢了,怎么又欺负我的师弟,还把夫子的车撞成这样。”陈师兄的语气听起来气愤极了。东野环十分淡定地回答道:“我本来是要走的,可偏偏遇上浮丘伯。他非要和我比试,正因为他是主君你的师弟,我才会勉为其难和他比试一下的。这轺车可不是我撞坏的,是浮丘伯自己弄散架的。他非要用一马轺车追赶驷马的轩车,百圈下来轺车不散架才怪。还有这剑也是他非要和我比试的。我才没空刻意去欺辱一个齐国的竖子呢。另外,虽然我是你的宾客,但我也是巨子的弟子。这次我是逢巨子之命来与你送信的,巨子的意思是希望你收到信可以和我一起去回莪陵。毕竟你是巨子的长子,人们都把长子叫家督。如今巨子年事已高,你作为家督理应回去。何况……”
陈师兄打断道:“现在回去怕是只会被人当作回家吊念韩谍吧。何况韩公子非已经上路去莪陵接大姐了。我可不想与韩谍同路而行。”陈师兄话里的韩谍是指他的大姐,还是韩师兄呢。我有些听糊涂了。不过看他无奈的表情,我觉得他的内心也许比他说的话更为矛盾。
“干得不错,浮丘伯。其实我早就想换一架新的马车了,可你们的师母总是颇有微词。现在旧车整个都撒架了。这回我终于可以换一架新的马车了。”夫子说着又拍了拍浮丘伯的肩膀,继续道:“你的伤势还好吧。天地之间,莫贵于人。轺车散架了可以换新的,所以没有人会去凭吊器物用具。而人要是散架了是无论如何都换不来新的。凭吊亡者也是士应该尽的仁义。你说是吧,陈嚣?”
我不明白夫子对着浮丘伯说话却把最后的话头抛给了陈师兄。见陈师兄默然不语地点了点头,夫子又继续言道:“士所行之义在于仁心,而不在于旁人的评说。若行义只是为博取别人的赞扬,那样的行义叫做收买人心。田僖子用大斗借粮给齐人,用小斗收回。他的行为看似仁义,博得了齐人的赞扬,实则是借齐景公之财去收买属于田氏的人心。这样的行为谈不上仁义。被人当作是君子的人未必不是小人。其实被人当作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人生的路有很多条,怎么走你自己决定。要避开不想见的人,换一条路走就行了。从兰陵到莪陵,路可不止一条。”
原来夫子话中有话,是在劝陈师兄回莪陵啊。士所行之义在于仁心,而不在于旁人的评说。被人当作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夫子说的这两句话,我很喜欢也很有共鸣。从阳武到兰陵,我张苍只是一介贫寒的庶士,被浮丘伯看成乡野匹夫,被庞季子当成好辩小人,但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他们想得那种人。终有一日,我会用自己所行的义举向他们证明的。
“谢夫子教诲,弟子明白了。”陈师兄言罢,便向夫子跪行了一个大礼。夫子挥了挥手,言道:“罢了,罢了。陈嚣你赶紧去屋舍整理一下行囊。赶在宵禁出城才是。对了,张苍,今日的暮食就你一个人做吧。”
我,我一个人做!天啊,我不会做饭。正当我内心纠结要不要和夫子明说自己不会做饭的时候,浮丘伯竟然仗义地说:“夫子,我没事。只是摔了一下罢了。灶房的事情很多,张师弟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恐怕会延误开饭的时辰。”
“延误就延误吧。马车都散架了,你怎么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我看你还是休息一日吧。”听夫子这么一说,我不得不坦白地说:“夫子,我…我不会做饭。是真的,我一路从魏国来兰陵都是生啃肉干就着野果吃的。昨日也是浮丘师兄做得饭。”
“啊!这样啊。”夫子惊诧顿地顿了一下,揽须言道:“陈嚣啊,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怕是你们赶得及在宵禁前出城,在入夜前也到不了驿舍。我看你们还是多住一晚,明早再走吧。今日…”
未待夫子把话说完,陈师兄便向夫子又施了一礼,心领神会地说道:“今日的暮食就让东野环和张师弟一起做吧。浮丘师弟会如此,皆因与东野环比试所致,由他来替代浮丘师弟,最为合理。”
“如此甚好。”夫子的话音刚落,东野环便气愤地向陈师兄辩驳道:“主君,真的不关我事。是浮丘伯自己要和我比试的。轺车会散架也是因为他自己争强好胜。你若不信我可问你的另一个师弟啊。他刚才一直都在这里啊。”东野环说完,他便向陈师兄指了指我。看在浮丘伯方才仗义地替我说话的份上,我低头说道:“额,我没注意。只看见他们比试。东野君一直在用话语激浮丘师兄。”
东野环气愤地说道:“喂,不要话只说一半。浮丘伯也有用话激我来的!”
“不要狡辩了。赶紧和张师弟一起去灶房。”看着陈师兄正色厉声的样子,再看看东野环百口莫辩的样子。我和浮丘伯顿时都好想笑。想想浮丘伯这人吧。虽然说话刻薄了些,其实人还可以。
备注:【1】主君,敬称。《史记·苏秦列传》:“﹝韩王﹞曰:‘寡人虽不肖,必不能事秦。今主君(苏秦)诏以赵王之教,敬奉社稷以从。’” 司马贞 索隐:“礼,卿大夫称主。今嘉苏子合从诸侯,褒而美之,故称曰主。”
【2】家督,详见《史记·越王勾践世家》:“长男曰:‘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遣少弟,是吾不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