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听早课?”
——“嗯。”
“嗯”之后迅速翻身睡过去。电热毯在身下微微烘烤,被褥发潮,窗外落雨淅淅沥沥,空气里渗满睡意。这时听到梵音。僧人齐声诵经之音霎时包裹蒙昧世界,铺天盖地,浑厚而庄严。
鸡足山金顶寺对面是我们借宿的地方,山腰的旅馆也许只需要一半的价格,也并非所有人都习惯在山顶眠宿,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半睡半醒、半明半昧之间听到诵经声,听到那几乎让人怀疑是梦的旷远的梵音。
前一日黄昏在山顶吃完十元一位的素餐,我和同行者做文盲,顽劣地走进后山(后山因雨季被铁丝拦住禁行)。看到亦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后山。雾中绝壁峭立,野花满路,经幡高高挂在湿润丛林,寺檐铜铃在风中清脆作响。走完一程,遍体清凉。
清晨,雨雾弥漫,一切行动都带着点雾气乃至仙气,像个迷梦。我在香霭中穿过请愿或还愿的人群,进入金殿跪拜,摇下一根竹签。我为数不多的几次抽签都是上上签。是否是我从没有许过父亲身体健康的愿?我不记得了。如今只有合十求:这一世他的灯已熄灭,诚望在我无法触摸的另一世,他燃烧得明亮又悠长。报了号领到解签单,六十号,上上签。
鸡足山是佛教五大明山,他们都说灵。
直到动身依旧阴雨绵绵,云遮雾绕,好像云失足跌落在山顶,随遇而安地住了下来。纯白带着水汽的雾帐会短暂地被掀开,方可惊鸿一瞥远处凝翠堆蓝的山,还有小云海。但迷雾依旧太浓,“东日、西海、南云、北雪”四观未见其一。但这里是迦叶入灭的道场,他拈花微笑,修无执着行。那么至少在这里该放下“我执”。肥猴拦路,亦请坦然把三斤葡萄奉上,这实在很不必“执”。
寺庙的佛像身上堆满了钱币。同行朋友看见这一幕:一个请愿的人给一佛恭敬送上十块,自行找零九张一块,又逐一敬给其余佛像。我们都笑。我立刻想到《西游记》里向唐僧师徒公然索贿的迦叶和阿难尊者。“超人”被“俗人”化,看客自然不必执迷当真。而这在堆满零钱的佛像身上找零,比之事先换好零钱一佛一块,少了公平吗?也不见得。反正天地一视同仁。
吃完速食砂锅米线和红糖姜茶回程。索道穿过山顶云雾,视野陡然清晰,苍翠山峦绵延。车开到鸡足山对面,视野陡然开阔,可见山谷湖泊,山顶梯田,迷雾在日光下迅速移动。然后一路开到双廊洱海边。
大片耶稣光从云层线性洒落湖面, 一碧万顷,如琉璃,如天神之镜。
迦叶又名饮光。我好喜欢饮光这个词,这样强盛的光,让我想起加缪的话,“在光亮中,世界始终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