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中排行老幺的三女儿,上面还有二位姐姐。我出生在1978年6月,计划生育政策已经开始在全国推广实施,那时乡村民风淳朴,妇女主任并没有押着我母亲去医院处理了我,所以母亲才得以生下我。当初哇哇坠地时,因为又是个女孩,爷爷奶奶有些失望。
我们现在的产假休息在那个年代,并不适用,母亲出了月子,就下地干活了,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吃要穿要上学,我满月后由奶奶领。干活间歇,奶奶把嗷嗷叫的我送到田边,母亲挑一处背风遮阳僻静处给我喂奶,一边和邻村的姨娘们聊着家常。母亲天生乐观豁达,虽未生下男孩,倒也释然,对我仍爱护有加,充足的奶水任由我尽情吸吮,滋润着我肤白脸圆,虎头虎脑的,爷爷奶奶经常会爱抚我的脸颊,念叨着,小三子长得真好,不是男孩也不要紧。这时的母亲,神情间才有些郁郁,但并不明显,她有时和我聊起这些时,会说她当时想着我自己的孩子,我不能嫌弃,就算是捡来的,也是缘分一场,要尽做妈妈的本份来养育孩子,说的很是风轻云淡,但我听到了却是感动异常。
奶奶的本家小侄女我的表姑曾无意说漏嘴,我父亲在我出生时一看又是个女孩,估算着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还有通融,便辗转打听,联系了个牛棚放出,平冤昭雪的教授,教授夫人在牛棚被迫害得流产,医生说她很难再怀孕,父亲要把我送给他们,并说好不相往来。教授夫妇来家看到的我,是刚吃完奶躺在母亲怀中心满意足神清气爽的我,长得可爱又颇讨喜,母亲紧紧抱着我,不发一言,奶奶坐在门口,看着屋里暗流涌动欲言又止,爷爷在门口场上徘徊几个来回,下定决心冲进屋里,客气而又坚决地下了逐客令,教授夫人走到门口还回头朝我微笑……
也许是事后回想有些歉疚,父亲一直最偏爱我这个他当初要送掉的老幺,母亲也从不和他翻旧账。就算我听说了冲到她面前求证,面对着我的愤怒和尖叫,她也只是说后来不是没送掉你吗?不是最宠你吗?你自己好好想想!几句话就浇熄了我心中腾腾的火焰,留下零星火点,化成我应对父亲撒娇的杀手锏,成了父亲的软肋。母亲在我每每提起这话题时,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引我往旁处去,几次一来,我也明白了,不再纠结,放下了。
许是她田间喂奶时滋滋外冒的充足奶水太过惹眼,口口相传间,一个比我晚出生约莫半月,在四十几天他的母亲就病逝的男孩,被他的大姨抱到母亲面前。他头上长满了冒着脓血的疥疮,黑瘦黑瘦的,像个废纸团似的完全没有长开,和母亲怀里的白白胖胖的我形成了鲜明对比,引得围观的乡亲们唏嘘不已。他已经饿得没力气大哭了,只恶狠狠地做出觅食的的动作,喂他米汤,只几口,便没了兴趣,依旧只是寻觅,在那个大家都穷,糖布都要凭票供应的年代,寡味的陈米汤比起他之前尝过甜头的母乳,实在是没办法获得他的喜欢。母亲没有犹豫,也没等她大姨开口,接过他,一边一个,甘甜可口的乳汁就汩汩灌入二个孩子的肚子里,滋润无声。每当忆起这个时候,母亲的声音就会变得空灵,温柔还略带怜悯,我很感动,身临其境的真切感受,似乎就在眼前……
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名字叫小勇,当天晚上一回到家就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心满意足地醒来,他父亲惊喜和担忧参半,抱着他去了他们小队的队长家,求队长当说客,郑重地把他又抱到了我们小队,寻到了我的家里。母亲执意留下了他,他成了我的干弟弟,他和我共抢“饭碗”,他后来者居上,我抢不过他,但我不挑食,米粉成了我的辅食。他在我家,一直待到他十个月大时才回去断奶,我母亲舍不得他,田里碰到他大姨,急切询问他的情况,听说他在家寻不到我母亲的奶头,哇哇大哭,喉咙都哑了,母亲下了工,直奔他家,偷偷地在远处看他,内心无比不舍。
成功断奶后,小勇弟弟经常被送到我家,生病了去医院住院,母亲也带着我一起去陪护他,虽未亲生,但亲育亲养,母亲对这个自己撞上门的好似捡来的孩子,尽做妈妈的本份来养他,履行着自己的原则,不求回报。我对这个弟弟,许是吃一个妈妈的奶长大的原因,也很亲近。渐渐长大,各自成家,也没断了联系。
一晃他和我都已经年至不惑,过年相聚聊起往昔时光,他告诉我,我们的母亲,在他们小队,是活菩萨一般的存在,救了他的命,却从不宣扬。我告诉她,母亲一生向善,笃信善因结善果,善人结善缘,乐观开朗,在我心里,她是落入凡间的天使!在我心里,也是自带光环的天使!他大声说。厨房忙碌的母亲听到他大声喊,忙探出头来询问出了啥事,以为我俩又如儿时般斗嘴,我俩相视一笑,大声回答:天使妈妈放心,没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