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班主任。那时候一个班就一个老师,所以他教数学也教语文。当年,徐老师也就二十多岁,血气方刚,风华正茂。记忆里的徐老师大高个,瘦瘦的,皮肤有点黑,高高的鼻梁两边有许多小雀斑。一笑起来就漏出一口大白牙,很阳光也很亲切。
徐老师的板书特别好,字漂亮还整齐。那时候没有打印现成的卷子,更别说什么多媒体教学了。所有的课堂及测验考试,都是徐老师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用粉笔写出来的。时常是满满的一黑板字,清晰工整。那时候好像全班的孩子都羡慕徐老师的板书。下课时常会有几个调皮蛋偷摸把讲桌里的粉笔头拿出来,在黑板上信笔涂鸦。这事儿当值日生的时候我也干过。可是大多数同学写出来的字,都比老蟑爬的强不了多少。
徐老师虽然年岁不大,下课时候和体育课,还经常领着我们班同学一起踢毽子踢足球。他说学生得劳逸结合。但是这不意味着徐老师不管学生,相反上他的课一直相当严厉。班里的同学上课不认真听讲或者打瞌睡,徐老师的粉笔头保证准确无误投过来,打到脑门上,让你立刻精神的坐直流的听课。
小武子是我们班出了名的淘小子,也是徐老师姐姐家的孩子,他的亲外甥。因为淘气,小学那几年小武子没少挨徐老师的收拾。上课不好好听课,课后不写作业,课堂上和同桌画三八线打架,被徐老师发现了,都会把小武子揪着耳朵拎到讲台上,毫不留情一顿大嘴巴,把他的大胖脸都打肿了,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还不敢哭出声,要是哭出声,徐老师就会上脚踹他。每一次他挨揍,我们胆小的女生都吓得够呛。
徐老师这么严,按理说不会再有不听话的孩子吧?照样有。几个不听话的调皮蛋趁老师不注意,上课偷偷的吃苞米哑巴。只要老师一面向黑板,就有嘎巴嘎巴的声音发出来,好像闹耗子一般。老师一回头,声音立刻消失了。三番五次,我们以为徐老师这回要急眼了,可是他居然微笑着看着所有人。然后把班长,体育委员,小组长都招呼起来,让他们挨桌搜书包和衣服兜!那场面,老壮观了!因为农村那时候物质条件匮乏,我们没有什么零食和水果,尤其冬天还是两顿饭,正长身体的孩子不抗饿,所以家长们就给孩子炒苞米花,苞米哑巴,炒黄豆。几乎每个人的衣服兜和书包里,都有这些玩意儿。所有人的零食都被搜走了,讲桌上满满的一大堆战利品。大家沉不住气了,那可是我们一天的零食啊,就这么被没收了啊。胆子大的几个孩子赶紧举手揭发举报,是谁谁谁上课偷吃了东西。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那画面相当可笑。一群上课偷吃东西的淘小子被举报后都站到讲台上,按大小个排成一排,这次徐老师没有亲自动手,让他们俩俩面对面互相打嘴巴!每组十个,打不响的,加倍!于是乎,噼噼啪啪的巴掌声此起彼伏,好像过年放的小鞭一样响起来。一个班都是一个村前后屯东西院的孩子,这里有平日里称兄道弟的铁哥们儿,有你是他的表哥他是你的堂弟,可是因为你打他的巴掌重了,他就回一个更重的。所以这巴掌声持续了好久。我们看着互殴的他们,都憋不住的乐!该,要不是他们上课吃东西,我们的零食就不会被没收了!可是看到后来,他们把彼此打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也挺可怜的。
下课了,徐老师招呼我们这些没有挨收拾的孩子们都到讲桌边,老师和我们一起分吃收上来的战利品,并评论谁家的苞米哑巴好吃,谁家的黄豆炒糊了。挨罚的那几个人眼泪汪汪的瞅着,看我们在吃他们的苞米哑巴,委屈又不敢说。徐老师这招儿真好使,从此课堂上再没人敢偷吃东西了。
徐老师打学生出了名,但又是公认的好老师。没有一个被打的学生家长去学校找他追究,因为那时候的家长管孩子也是非打即骂,老师教育学生,打两下算啥?所以有些家长在路上遇见徐老师,都会毕恭毕敬的说一句:"我家孩子不听话不学习,徐老师你尽管削!"但是听话的孩子都没挨过打,挨打的都是那几个动不动就惹是生非的淘气包子。
女生也有挨打的,是因为给老师们起外号,不光给徐老师起,也给其他班老师起,都很难听很恶心的外号。有其他班老师点名道姓的告诉徐老师了,徐老师气的不得了。回班问话,那俩女生还犟嘴就是不承认,老师一气之下把那两个女生打了两耳光。其中一个还是学习委员,挨了打还不算,连学委也立刻给撤了。徐老师说:"你们给我起外号也就算了,还公然给其他老师起外号!我绝对不允许我教出来的学生这么不文明,这么不懂礼貌!"
徐老师打人归打人,他的语文课是全班的最爱。尤其是课文分析和作文讲解的时候。徐老师会打猎(那时候还没有禁猎和野生动物保护这一说),这几乎成了我们全班的骄傲。我们的每一篇课文,徐老师都会给一句一句分析讲解,每次讲着讲着,就会引申到他打猎的故事上。于是,我们在课文《大森林的主人》里,知道了森林里的生物链,知道了森林里的危机重重,迷路了如何看树木年轮辨别方向,知道了老师是怎么样追野兔和野鸡……《金色的鱼钩》里,我们除了记住了课文里老班长用缝衣针做的钓鱼钩掉上了两条小猫鱼熬汤给伤员吃,自己只吃伤员吃剩下的鱼刺和野菜根。同时在徐老师的分析讲解中,也仿佛看到老师在河边茂密的柳条通和草甸子的芦苇丛中如何匍匐前进,打到一只肥肥的野鸭子……讲《美丽的小兴安岭》那一课,我们知道小兴安岭有那么迷人的风景,富饶的物产,也知道老师打猎时候饿了采野果,用树枝笼火烧野兔当饭吃,那一课把大家都讲饿了。正是在那些生动有趣的故事里,我们也同时记住了课文里近义词,反义词,需要掌握的句子和修辞,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我们所有人都喜欢老师的语文课,课堂气氛出奇的好。不管学习成绩怎么样,语文课纪律最好,没有打瞌睡的,没有乱说话的,没有搞小动作的,大家都竖着耳朵听徐老师绘声绘色的讲解,生怕漏掉了哪个精彩的片段。当然,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在年级组里也是最好的。
徐老师不光给我们讲他打猎的故事,有时候还会把他打到的战利品拿到班级给我们看。我还记得大约是四年级的时候吧,徐老师把他打到的一只好看的水鸟带到班里。那只大鸟可真漂亮,又长又尖的嘴巴,羽毛五彩斑斓,尤其是尾巴,闪光的深蓝色,深绿色还有深橘色的羽毛交叉着,长长的弯下来。大家都不知道这大鸟的名字,有说叫"钓鱼郎"的,有说叫"鱼鹰"的……我们班的战利品让别班的孩子们羡慕极了!我们也更加崇拜我们的徐老师了。
我们的作文课也是最有意思的一节课。每次老师都会拟个题目让大家当堂写,写完了选一篇范文读。然后再让大家回去重新修改或者重新再写。那时候,没有课外书,满屯子也没个电视机,孩子们的作文大多写得"狗屁不通"。有几个写得好点的范文一读,第二天,大同小异。老师让写"一件有意义的事儿",还记得那篇范文是我写的。写邻居王奶奶家的老母鸡把蛋下到我家鸡窝里了,我发现了,就把鸡蛋给王奶奶送回去了。于是乎,大多孩子头一天没写明白,第二天都这么写,把徐老师气得哭笑不得。一边念作文一边说:"作文仿写没错,是一种方法,好多大作家开始也都是模仿。可是模仿也是要讲技巧的,你们就不能把王奶奶变成李奶奶张奶奶?就不能把鸡蛋变成鸭蛋鹅蛋?啊,就照本全搬,一字不改啊?就不能换个主题换个思路啊?……"于是,大家在徐老师慷慨激昂的教训下,举一反三的启发下,再次重写,作文内容就百花齐放了。我们的作文就是在徐老师不断的打磨下一点点提高,以至于上了初中,我们原班的小学同学作文都不错。
徐老师还教我们写诗,写古体诗。每次都是老师先写,写好了读给我们听。可惜那时候年纪小,对古诗词讲究的韵律平瑟对仗悟性不够,没有学明白,写出来的都是打油诗,但是徐老师还是会表扬我们。正是因为徐老师的诗词启蒙,我们记住了李白杜甫白居易小学课本上所有的诗,即使时过境迁,我们依然可以张口就能背出那时候学过的唐诗宋词。
还记得三年级那一年冬天,我得了重感冒,发烧咳嗽得特厉害。在家里好几天没能去上学。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爸妈着急上火也没顾上给我请假。好像是没上学后的第两三天,下午放学后的时间,我正闭着眼睛躺在炕上,我妈给我捂上厚厚的大棉被,头上放着湿毛巾。家的门给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弯着腰进屋里。只听妈说:"哎呀,这不是徐老师吗?你怎么来了?"我一听,赶紧睁开眼睛,看到徐老师,不知道是感冒发烧太难受,还是几天没上学着急了,眼泪不由自主就下来了,哭得那个委屈呀!我妈说:"老师来了,该乐呵呀,这傻孩子哭啥呢?"徐老师坐在炕沿上,摸了摸我的头说:"别着急,老师看你没来上学,就猜到可能是病了。好好养几天,好了再去上学,课落不下,到时候老师给你补上。"也许是老师家访的温暖,我很快就好了去上学。徐老师利用下课和自习课,把那几天学的语文和数学都给我讲了一遍,于是我啥功课也没落下,期末还是班里的第一名。
转眼小学毕业了,我们都舍不得徐老师,那时候条件都不好,也没钱给老师买个礼物啥的。那时候我还是个特别内向腼腆的孩子,也不善于表达自己。连一句像样的谢谢和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小学校,离开了徐老师。
后来的求学生涯,我又遇到了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优秀的老师,都给了我很多教诲,但是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个给了我启蒙教育的打人的徐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