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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陵遗梦（7）
文｜筠心
戊戌政变后，光绪帝被慈禧囚禁在中南海瀛台，那儿原是避暑之地。天气暖和还好说，一到冬天，四面透风真是苦不堪言。隆冬季节，湖面结坚冰，光绪帝有时会带着太监踏冰而出。这事传到慈禧的耳朵，马上就有工匠带着工具来凿冰，以防光绪帝逃脱牢笼。珍妃已被慈禧再次褫衣廷杖，并被囚北三所，光绪帝形单影只。闲来无事，光绪帝有时会在瀛台四处走走，那帮负责监视的太监只远远地跟着，并不敢与光绪帝交流，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戊戌后，庚子前的那两年，光绪帝过得相当苦闷，内心痛苦无处可诉。好在慈禧并不限制他玩乐器，光绪帝常常击鼓，发泄不悦和压抑。一次光绪帝蹩进太监的屋子，见桌上摊着一本《三国演义》，他默默地拿起书，翻了会儿，叹了口气说：“朕并不如汉献帝也！”
慈禧和光绪帝的膳食都是按例供应，那些菜肴中看不中吃，向来慈禧都是吩咐内厨房另备一桌，其中选几样赐给光绪帝。政变后，这个待遇就没了，只剩下例膳，残羹冷炙，难以下咽，撤掉，左右人都不吃。时间长了，慈禧派去监视光绪帝的那些太监也抱怨，差事太苦任务太重，二十四小时监控不说，连吃都吃不饱，还要自己倒贴钱买吃食。后来，还是慈禧怜悯他们，另外给予特殊津贴。光绪帝上朝穿的朝服袍褂，太监会预备，便服之类，私下穿着的衣物，就没人给料理了。大冬天，光绪帝穿着薄薄的皮棉袄，袖口已经磨破，冻得直哆嗦，有亲近大臣问，何不多穿些？光绪帝尴尬地说，已经和太后申请多次，但总也不见新棉袄做好。
光绪帝幼年时，两宫垂帘听政，光绪帝坐中间，慈安慈禧在纱屏后坐；慈安故去，纱屏后只剩慈禧；到了戊戌训政，慈禧和光绪帝两人并坐，俨然两位君主。大臣们奏对，光绪帝一般不发言，慈禧用胳膊肘顶或以眼光示意，光绪帝才会开口，但也顶多一两句即止。世人都猜测，光绪帝遭此巨变，或已痴傻，实际他已经在学着韬光养晦，原本急脾气的光绪帝，性格坚忍竟至此。《崇陵传信录》记一事，戊戌后，慈禧召见大臣，说起河南上疏报冰雹灾情，慈禧忘了县名，转问光绪帝，即刻得到答案，巩县也；又说起永定门新设电车，慈禧再问光绪帝，何国所为？光绪帝脱口而出，德使海靖也。一封循例报灾的小折子，数年前所兴的小工事，光绪帝都能留心不忘，国家社稷他岂会抛于脑后？！
然而，慈禧担心的就是光绪帝重操大权，所以戊戌政变后，慈禧就打算废掉光绪帝，立端王载漪的儿子，十四岁的溥儁为新皇帝，以便她掌握政权。慈禧对外宣称光绪帝得了重病，将要不起。因为光绪帝效西法，锐意改革图新，西方列强早已将他视为知己，颇有好感。慈禧初初宣布训政，他们就遣使来问，何谓训政？后得知光绪帝重病，他们愈加不信，坚持要推荐西医为光绪帝诊治。慈禧畏惧列强的势力，不得已只好同意。结果那位法国医生诊断，光绪帝除了肾虚，并无大病。荣禄署理外务，知道此事已弄巧成拙。荣禄虽是慈禧心腹，但办事并不糊涂。荣禄曾与李鸿藻之子李符曾谈起，光绪帝脾气虽暴，内心忠厚；慈禧则心狠手辣，令人莫测。
荣禄多次劝谏慈禧谨慎废立之事，慈禧总是固执己见。荣禄无奈献计，听听封疆大吏的意见，以便废立顺利进行，慈禧点头同意。两江总督刘坤一得知，立刻电告荣禄：“君臣之义已定，中外之口难防。坤一为国谋以此，为公谋者亦以此。”荣禄又让李鸿章，悄悄地打探一下各国对废帝的看法，结果反馈说，各国均认为光绪帝是明君，绝无废掉之理！再加上候选知府经元善，在上海联合海内外工商人士，公开致电慈禧，坚决反对废帝，一时举国上下议论纷纷。慈禧迫于各路压力，废帝计划只好搁浅，但是心有不甘的她，决定以光绪帝无子为由，将溥儁立为大阿哥，承嗣同治帝。
最热衷废立的莫过于两人，端王载漪，道光帝五子惇亲王奕誴之次子，他是大阿哥的亲生父亲，恨不得立马成为醇亲王奕譞第二。另外一人便是同治皇后的父亲，蒙古状元崇绮，他痛心于女儿的遭遇。嘉顺皇后阿鲁特氏端庄贤惠，且是才女，慈安太后看中，选为中宫。然而，她却很不受慈禧待见，经常遭挑剔指责。同治帝去世，皇后更无人保护，加之慈禧不为同治帝立嗣，使得阿鲁特氏处境非常尴尬。光绪帝实为小叔子，焉有小叔寡嫂同居一处？嘉顺皇后日日以泪洗脸，不思饮食。崇绮见女儿如此，便向慈禧汇报，谁知慈禧竟是一句，随大行皇帝去吧。于是，同治帝驾崩75天后，嘉顺皇后也吞金自杀了，虚龄仅二十二岁。此次，溥儁被立为大阿哥，女儿女婿从此有后了，作为外公的崇绮能不积极拥戴吗？
1900年1月24日，大阿哥溥儁带着两条爱犬，搬进了紫禁城，在弘德殿上学，师傅是外公崇绮和大学士徐桐。这位徐师傅也是同治帝师，只是水平不如李鸿藻和翁同龢，因此不太出名。徐桐是疾西学如仇的守旧派，攻击起维新派来不遗余力，很自然地就和载漪、崇绮站到一条阵线。虽然有了好师傅，但溥儁并不爱学习。《宫女谈往录》记载，溥儁是个被宠坏的贵族子弟，毫无帝王之气。光绪帝稳重正派，总是低头走路，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宫女；而溥儁呢，即使在西逃的路上，也不忘与宫女调笑，车驾后面跟着一路淘来的狗啊鸟啊等玩物。慈禧命溥儁喊光绪帝“皇叔”，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光绪帝只能面红耳赤地接受。大概想着很快能取代光绪帝，溥儁很不把“皇叔”放在眼里，逃难途中，曾将光绪帝推倒在地，并且拔隆裕的簪子耍玩。话又说回来，溥儁虽然淘气贪玩，但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少年，无辜沦为慈禧和载漪满足私欲的工具。辛丑回銮半途，载漪被发配新疆，溥儁也随之被废。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从此颠沛流离，生活潦倒，也是悲剧啊！
再说说慈禧和载漪，他们是连新皇帝的年号“保庆”都想好了，结果这件天大的喜事被列强给搅黄了，慈禧和载漪恨透了列强干预中国内政。此时，民间正兴义和团运动，打着“扶清灭洋”的口号。载漪一听正中下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利用义和团打击洋人，儿子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登基了。于是，载漪拼命撺掇慈禧支持义和团，说民心可恃也。这一来义和团势力就高涨起来，烧教堂，杀洋人，戮教民，灭汉奸，凡是与洋人洋货沾上一点点边的，都逃不掉制裁，一时间北方陷入大混乱。义和团还进入北京城，甚至来到紫禁城，辨认宫中是否有“二毛子”。义和团慷慨陈词：“不斩一龙二虎，不能成功。”此即光绪帝、荣禄和在外的李鸿章。
在华列强终于忍无可忍，对慈禧下通牒，如果清廷不能剿灭义和团，他们就要派遣联军亲自动手了。然而，事态的发展已经由不得慈禧了。不久日本使馆书记员杉山彬被杀，紧跟着德国公使克林德遇害，义和团开始攻打东交民巷各国使馆。慈禧为了将来能和洋人议和，暗中遣荣禄送瓜果菜蔬支援使馆。慈禧四次召开御前会议，讨论是战是和？载漪望子成龙心切，捏造各国照会，要求慈禧归政光绪帝，这让慈禧羞愤交加。于是，她决定对八国联军宣战。
听到慈禧的决定，平时沉默寡言的光绪帝终于忍不住了。他走下御座，拉着许景澄问，许卿周历各国，见多识广，依你看，我一国对八国，可有胜算？许景澄含泪回答，莫说八国，就是对一国，也难胜啊！君臣执手泪眼。慈禧见此景，痛斥光绪帝不成体统。可怜许景澄等五人，或署理洋务，或抵制义和团，或反对宣战，皆被慈禧下令斩首冤死。1900年8月14日，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胁迫光绪帝仓皇西逃。
《崇陵传信录》、《方家园杂咏纪事》、《宫女谈往录》多本书记载，出逃前，光绪帝苦苦央求慈禧，希望自己能留下来，与联军谈判议和。光绪帝甚至穿好朝服，准备前往东交民巷，面见各国使臣。慈禧得知，命人强行剥掉光绪帝的朝服，摘去顶戴朝珠，禁止他出门。后来出逃至太原，驻跸多日后，光绪帝还在要求独自回京议和。慈禧不肯放走光绪帝，无非是怕他不为己用，依然是私欲作祟。事实上，各国都赞赏光绪帝英明刚断，且知道义和团祸事与他无关，倘若光绪帝能留下议和，事情可能更容易了结，不至于后来赔那么多。
北京沦陷后，受“君辱臣死”思想影响，大臣死节者颇多。大阿哥的师傅崇绮和徐桐皆自缢，崇绮之子在自家院子里挖坑，率领全家老幼活埋自尽，可怜崇绮一门竟绝户。或许，正是如此果敢的家庭，才养育嘉顺皇后这样不愿忍辱偷生的女儿。
甲午战败，戊戌变法，戊戌政变，己亥建储，庚子国变，看似不关联的事，实际却是环环相扣，国事家事纷乱杂陈，可谓剪不断，理还乱。身不由己，沦为囚徒的光绪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的帝国一步一步地走向土崩瓦解。此紫禁城的黄昏，折射了光绪帝身为笼中之鸟的苦楚与悲哀！
（图片系姜国芳紫禁城系列油画，来自网络。）
作者：筠心，喜欢读旧书的70后，从竹影江南到郁金香之国，美篇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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