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现在,是时候履行你的承诺了。”
终生深深看了眼邮件上最后一句话,然后,合上电脑。
深夜,万籁俱寂。落地窗外,闪烁的霓虹灯交织幻化成一片灯海,光芒盖过了夜空中的漫天繁星。他站在窗前静默良久,久到引起了多克的注意。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响起,在他身后停下。
“主人,你已经站在这儿四十分钟了。”多克问,“有什么心事吗?”
“在想一件二十年前的事。”终生说。
“哦?”多克思考了几秒,“是一件令你心烦的事?”
“不,准确来说……”终生顿了顿,末了,叹息一声道,“我也说不清。”
“那主人能不能说一说是什么样的一件事呢?”
“那时候,我还很小。”终生陷入了回忆之中,他的眉头皱起来,神色有些困惑,故事太长了,要从哪里开始说呢?
许久后,他淡淡一笑,缓缓道:“简单来说就是我曾经答应过一个女人,如果有一天,她需要我做什么,不管做什么,我都必须完成。”
陌生的男人
01
宁江岛,海伦海滩对面有几条街。说是街,其实也就是几条交错纵横的巷子,巷子里商店林立,游客络绎不绝。
餐馆、水果店、沙滩用品店、冰淇淋店、超市,各种吃喝用品一应俱全。
沈家的海鲜餐厅在主街的三分之二处,是几条街的中心交会点,地理位置最佳,以前生意常年红火。但现在,水箱里再不见一只鱼虾,桌椅板凳都靠墙放好,地板积了一层灰。很明显,这里已经有段时间没做生意了。
宁江岛是热带气候,终年炎热。午后,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人像置身在火炉中,热浪滚滚,从四面八方扑来。
这个时候街上人最少,可偏偏沈家店门口却围满了人。
一个姑娘穿着吊带、短裤坐在入门迎客的位置,她前面的桌子上竖了块牌子,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看相、占星、配姻缘”,牌子下面放了一个白色的盒子,里面放着许多钱,面额有大有小。
姑娘长得顶漂亮,皮肤清透白皙,额头和鼻尖上挂着汗珠,阳光下,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宝石珠子似的眼睛,看人时,眼角微微上挑,目光明亮而直接,既天真又不驯的模样。
与其说她是看相的,不如说更像个年轻的小女巫。
此时,沈知知漫不经心打量着坐在她对面的一对男女,男人约莫三十岁,女人比他略小,穿着淡粉色的长裙,挽着身旁男人的胳膊,与他紧贴在一起。
“占星、看相、配姻缘?”女人读着牌子上写的字,然后挑眉看她,“小姑娘,你行吗?”
明显的质疑和嘲讽,围观的人轻轻笑出声。
“爱信不信。”沈知知微微抬起下巴,“起身出门左拐。”
女人没想到她说话会这么呛,一时间有些难堪,更不好意思起来走了,于是,板起脸冲回去:“看姻缘!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什么!”
“一百块。” 沈知知指向装钱的盒子,“放这儿。”
“呵。”女人虽然不服,但还是从钱包里拿出钱来。
沈知知收了钱,换了个坐姿,她把双手放在桌上,抬头静静看着女人,围观群众也安静下来,等着听她究竟能说出什么。
眼见她从桌下抽出一副牌,迅速几下摊开、收拢再摊开,最后,她把牌推向对面的女人:“抽三张。”
女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分别抽出三张。
沈知知将她抽出来的牌摊开放在桌上,然后说:“你们不是夫妻。”
她话中有话,女人脸色骤变,然而,不等女人发作,沈知知又开口了。
“你们在一起至少一年了。他这次应该不是特地来旅游而是办事或出差。”她说,“不久前,你们大吵过一架,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和好了。”
男人就是被女人拖来的,原本抱着随便听听无所谓的想法,可此时,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怎么知道的?男人脸色难看,目光里充满戒备。
“别担心。”沈知知笑得像个小狐狸,“我可不是谁派来的。”
然而,男人不等她说完,就迅速站起来,丢下一句“胡说八道”后,转身离开。
女人紧随其后,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眼沈知知。
围观群众愣了愣,随即议论纷纷,看向沈知知的目光也跟着变了。
“难不成被这小姑娘说对了?”
“小姑娘,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他老婆派来的吧?”
沈知知看了那对男女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眼,狡黠一笑,抬头一本正经道:“职业机密,这怎么能说呢?”
其实,哪有什么玄机,都是心理学范畴,行为分析、察言观色外加连蒙带猜而已。
沈知知说完,端起放在一旁的冰水仰头慢慢喝了几口,她的目光越过眼前围着的这些人,落在斜对面的一棵树下。
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遮住了脸,个子高而瘦,穿一件纯白色的T恤,下面是一条合身的蓝色牛仔裤,上半身靠着树,懒散地站着,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而他像浑然未觉似的,连动都没动一下。
沈知知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挺能装的啊。
围观群众还在回想刚才那一对男女的神情、语气,大家不知道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是真有几分本事还是恰巧瞎猫碰见死耗子——蒙对了。
“哎呀小姑娘随便给我们说说嘛,大热天的我们在这看半天了不是。”不死心的观众要求道,“说说你到底从哪看出来的?”
沈知知闲来无事,想想人家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大方道:“好吧,就说几点。”
一、那男人戴着婚戒,很简单的款式,戒指表面有刮痕,颜色不亮,可见不是新款,但,那个女人却没有戴。
二、……
02
下午四点钟以后,日头不再那么毒辣,街上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随处可见穿着泳衣的漂亮姑娘,她们拿着泳圈、沙滩垫、遮阳伞等用具,结伴往海边去。
这个时候,沈家海鲜店门口围着的人都散了,沈知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身体,然后把钱装好,收起桌子板凳,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早上在菜市场买的菜,准备锁门离开。
她刚锁好门,正要走,就听见对面水果店的阿婶冲她喊:“要回去了啊?”
沈知知朝她扬了扬手里的菜:“要回家做饭啦。”
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人几乎都互相认识,沈家与这个水果店的陆家夫妇更是十几年的老邻居,平日里相处得很好。
“你爸爸还不准备来开门做生意吗?”陆太太问她。
“不知道。”
“唉,你妈妈去世也快两个月了,你还有几天也要开学了吧,到时候你爸爸要还是这样消沉,那可怎么办哦?”陆太太一脸担忧。
提起自己去世的妈妈,沈知知心里就难过,一股酸楚涌上来,令人几乎忍不住要落泪。
陆太太见她这样,也不忍再说下去,她笑着换了个话题:“今天赚了不少吧,大中午的我看你那儿也围满了人,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呢,改明儿帮我仔细看看你阿叔,要是发现什么猫腻,可得及时让我知道。”
“好咧。”沈知知打起精神,“阿婶放心,我和你站一头。”
“鬼丫头。”
沈知知做个鬼脸笑一笑,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
“对了阿婶,你下午有没有看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她伸手指向左边的一棵树,“就站在那儿。”
“看见了。他还买了一杯西瓜汁呢,说是来旅游的。我问他怎么一直站在这儿,他指了指你那儿,说没事做就看看热闹,而且树荫下又凉快。”陆太太答。
看热闹?不,一点也不像,她觉得,他更像是在观察什么。
可除了她,他还能观察什么?
回家的路上,沈知知还在想这个问题。她一向敏感,总能察觉出细微的异常,她想得出神,过马路时差点闯了红灯,一只脚刚踏上斑马线,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
“红灯。”男人的声音。
沈知知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忙不迭道谢,一个“谢”字刚说出口,看清来人后,立即一脸惊诧道:“是你!”
那个站在树下,戴鸭舌帽穿白T恤的年轻男人。
他看她一眼,然后松开她的手腕,目视着前方的信号灯,淡淡道:“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沈知知嘲讽道,“但你看了我一下午。”
“是吗?”他反问。
信号灯由红变绿,他率先迈出脚,因人高腿长,走路快而利落,沈知知紧跟在他身侧,她手里还提着东西,因此显得微微有些吃力。
“敢做不敢当?”沈知知奚落道,“你这人可有点没意思了啊!”
年轻男人并不搭话,自顾自继续走。
她仰头看向他,这个时间,太阳已经落山了,可他仍戴着鸭舌帽。
然而,从她的角度抬头仰望,正好可以看见他的脸,棱角分明却又不过分坚硬,耳后到下巴的弧线极美,像工笔刻画,嘴巴很性感,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微微上扬,英挺的鼻子,鼻梁很高,侧面看,整张脸都非常立体,轮廓分明。
越是英俊漂亮的男人越有可能是变态。沈知知看着他默默地想。
“沈知知?”突然,他低下头看她。
沈知知被吓一跳,本能地“啊”了一声。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信封,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信封就已经塞到了她手上,下一秒,他转过身疾步朝马路对面走去,沈知知眼见他的身影淹没在各种颜色的车流之中,忽隐忽现,直到再也看不见。
信封是棕色的,正常大小,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沈知知用手捏了捏,很薄,最多两张纸的厚度吧。
是情书?可如果是情书的话,那他的表现也太奇怪了吧,就算是害羞腼腆,也不应该这样啊。
可惜她现在手上提着东西,不方便拆开看,只好等回家后再说。
家里没人,门窗紧锁,她拿出钥匙开门,推门而入后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拆信。看着从信封中取出的照片,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盯着照片,片刻后,立即飞奔上楼跑进自己的房间。
她径直从书桌上拿起摆放在最中间的一个相框,相框里放着她和妈妈的合影,这张照片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照的。
在她的记忆里,她妈妈是不爱照相的,不管是手机还是相机,任何方式,她都不喜欢。所以,当她生日那天,妈妈主动提出要和她拍一张照片时她是非常意外的。
但妈妈说,人生中至为重要的日子都需要一个仪式来记录,而十八岁生日则意味着真正长大成人。
那个时候,妈妈刚刚住院,人还没有变得很憔悴,为了照这张相,她特意请了专业的摄影师,化好妆换上漂亮的裙子和她一起去海滩。
照片里,她和妈妈穿着同色的裙子,头上插着太阳花,她们站在海水中,面对面玩泼水游戏,浪花飞溅定格在半空中,阳光下,她们笑容灿烂,隔着镜头都能感受到她们当时那种快乐幸福的心情。
看着照片想起往事,沈知知心里一阵酸楚,她摸着照片喃喃自语:“妈妈。”
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人会在她喊出这两个字时给她回应。
她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直到心情平复后才想起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个陌生男人给她的照片,她拧开台灯,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对比。
一模一样。
沈知知的心陡然一紧,她皱着眉头紧紧盯着照片看,脑袋飞速运转、思考。这张照片除了她和妈妈、摄影师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个陌生男人是如何拿到这张照片的?
突然间,她想起刚才的事,他们俩在路口过了红绿灯之后,她是下意识地跟着他走的,而他带着她走的就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
在通往四个不同方向的道路中,他选择了她要走的路,这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沈知知立刻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里当初为她们拍照的摄影师的电话,她想问一问是不是他把照片给了谁。
03
“姐,姐。”楼下传来响亮的声音。
沈知知把手机和照片都收起来,然后走出房间。弟弟沈知华在楼梯口站着。
“叫魂呢。”沈知知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沈知华不在意她的坏脾气,跟在她后面问:“你没做饭啊姐,锅里都空着呢。”
“看见没做饭你不知道做!?”沈知知凶他。然后,弯腰提起放在门口的一包食材朝厨房走去。
沈知知对这个弟弟一向脾气不好,沈知华早已习惯了。
客厅传来电视里吵吵闹闹的声音,沈知知心里烦躁,刚才在电话里,摄影师说,他无比肯定照片只有她妈妈一个人有,就连他手里的底片,都在她妈妈的要求下删除了。
她想得心烦意乱,放下手里的菜,转身去冰箱里拿出冰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一阵冰凉贯穿身体,她感觉镇定许多。
“晚上九点,海伦街从东向西数第三个酒吧见。”信封里,除了一张照片还有一张便签条。
沈知知深深呼吸一口,默默告诉自己,既然是他先找的她,那就等着他给自己答案好了。
沈爸爸回来时,饭菜刚刚做好端上桌,沈知知一边摆放餐具一边教训沈知华:“学习不好就算了,还懒成这个样子,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吃饭。”
她说完,抬头看见爸爸正望着自己,他目光冰冷,脸色不太好。
“爸。”她轻声喊。
“不要动不动就说阿华,还轮不到你嫌他懒呢。”沈爸爸语气生硬。
沈知华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爸,我本来就懒嘛。”
沈知知不再说话,默默地坐下,拿起碗给自己盛好饭,然后埋头吃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爸爸不喜欢她。小时候,她看见邻居家的叔叔、伯伯都会把自己的孩子顶在脖子上,或是抱起来举高高,她羡慕得不得了,跑回家想让爸爸抱她,可爸爸看了看她就转过身。
她至今都记得爸爸当时看她的目光和转过身时的漠然。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向爸爸表达过亲密的举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直到弟弟沈知华出生后,她才看见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父亲,像其他所有宠爱孩子的父亲一样。
海岛的风总是带着一点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情人的抚摸和拥抱。夜晚,温度适宜,比起白天的炙热,游客们更愿意夜晚出来,通宵游玩。
沈知知对这里的每条街道都很熟悉,她走在人群中,心里虽然有点疑惑但并不害怕。
晚上八点四十五分时,她走到海伦街,站在街对面,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她最好的朋友林达琳。
她家与林家同住一条街上,她与林达琳同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说起和林达琳成为好友的原因,她就忍不住想笑。林达琳是一个超级颜控,从小就对漂亮小孩儿没有抵抗力,而在她眼里,沈知知就是这一片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儿。
于是,上幼儿园那天,她主动跑到她面前,不仅把自己最爱的洋娃娃送给她,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亲完之后,特别得意地说:“以前,我最喜欢我的洋娃娃,可以后,我一定最喜欢你!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分给你。”
“喂。”电话接通了,林达琳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
“达琳,如果十点钟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你就报警说我遇到了危险,我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海伦街的绿野仙踪酒吧。”她在电话里交代。
绿野仙踪是这条街最大的酒吧,内部装修与其他酒吧别无二致,酒吧分成两块,舞池和休息区。休息区在外面,是露天的,清一色的木头桌椅,坐那儿喝酒聊天、看街边风情,遇见漂亮的落单姑娘,随时可以请喝一杯,只要对方愿意的话。
沈知知原本打算先找个好位置观察一番再进酒吧找他,可她刚走过去就看见了他。
他换了衣服,鸭舌帽也去掉了,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坐在露天休息区沿街的位置,身体向后靠着椅背,一只手搭扶手上,一只手放在膝上,看起来懒散而漫不经心。
沈知知进去后径直到他对面坐下,她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双蓝色眼眸,像海的蓝,明亮而冷淡,透着令人心悸的深邃。
他看她一眼,叫服务生给她拿个杯子来,等服务生拿来杯子后,他一边为她倒酒,一边说:“沈知知,二十岁生日刚过,本地大学二年级学生,主修心理学,母亲顾天明,五十一天前去世。”
他语速很慢,说完,放下酒瓶抬头看她。
沈知知睁大眼睛,充满警戒地看着他:“你是谁?”
“终生。”他说。
这种回答等于没有回答,她要知道的是,他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找到她,为什么对她的事情这么清楚。
两个人对视良久,沈知知不肯先说话,懂心理学的人都知道,双方博弈,先开口的人输。
况且,是他先找的她不是吗?她在这里出生长大,在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她的熟人,他能把她怎么样?
终生看着她淡淡一笑,像是洞穿了她心里所有的想法。
“这些,都是顾天明告诉我的。”他跷着腿,懒懒地看着她。
一个惊吓接着一个,沈知知觉得自己的反应都变迟钝了,她一脸困惑:“我妈?”
“是。”终生点点头。
沈知知的脑子很快就冷静下来,她冷笑一声,讥讽道:“这些信息你随便问这里的人都能套出来,算不上什么稀奇事,说是我妈告诉你的?哈!我妈已经去世了,你拿她当借口,真不知道是说你蠢还是说你聪明好。”
终生直视着她的目光,问:“那张照片,除了顾天明还有谁有?”
“为什么?”沈知知神色冷下来,她抬眼盯着他,“我妈妈为什么要把照片给你?”
“为了让我找到你,”终生静静与她对视,“带你走。”
沈知知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她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仰着,露出纤长白皙的脖子,优美的曲线一直延伸到胸口。
“我妈让你带走我?让我离开我的家人,和一个陌生人走?而在此之前,她一点儿信息也没向我透露过?”沈知知笑够了,她低下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满嘴鬼话!”
终生静静看着她,目光若有深意,忽然,一丝怜悯一闪而过。
然而,这丝怜悯并没有逃过沈知知的眼睛,她心里感到一阵不舒服,莫名地,还有突如其来的不安。
他一直跟在她后面,不远不近,约莫三米的距离。
沈知知一边打电话一边留意他的举动,电话里,林达琳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吓死我了,从你给我打完电话后我就一直抱着手机不敢松,一直坐卧不宁。”
“对不起啦亲爱的。”沈知知说,“不过我的确是遇见了点奇怪的事。”
“什么事?”
“想知道的话你就去你家楼下的便利店等我。”
“好。”
挂了电话后,沈知知转过身,等着终生向她走近,她嘴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四……”
刚好数到十,她立即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左手从他的脖子后面绕过去,抬起膝盖,然而,她没想到他反应极快,疾速侧身,避开她的胳膊,然后,抬手抓住她的脚踝,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沈知知一脸惊愕,没想到他竟是个有身手的人。
“不要再跟着我!”她单腿也站得笔直,一脸怒容,输人不输阵。
“我得确保你的安全,这是我的任务。”终生松开手,微微蹙眉,“沈知知,如果你配合,我们俩都会少点麻烦。”
“神经病!”沈知知翻了个白眼,转身扭头就走。
便利店,林达琳坐在窗前,看见沈知知立即激动地敲了敲窗,沈知知转过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快步走进去。
桌上堆了一堆零食,沈知知晚饭没吃好,现在正好饿了,人还没坐稳就拆了一包薯片吃起来。
“哎,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可把我给吓死了。”林达琳一脸急切。
“遇见一个神经病!”她凶巴巴地说。
沈知知吃完嘴里的薯片,又拧开饮料咕咚咕咚喝完半瓶才开始进入正题。她从终生在海鲜店对面的树下偷窥她开始说起,一直到刚才两人分别,其间的对话一字不落都告诉了林达琳。
“一开始发现他偷窥我,我都没当回事儿,我看他一个单身男游客当然以为他是想找机会和我搭讪。”沈知知说,“可谁知道他简直像精神病院出来的,满嘴疯话。”
“那现在呢?”林达琳问。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沈知知一边吃着薯片一边思考,她神情渐渐认真、严肃,半晌后,才开口说,“但我看得出,他不是对我这个人感兴趣,怎么说呢,他对我……对我似乎……并不带个人感情,像是把我当……当一件事处理。”
林达琳没听明白,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沈知知却被自己刚才的话吓了一跳,心里陡然一惊,脑海里回想起他刚说那句话时的神情。
——我得确保你的安全,这是我的任务。
——沈知知,如果你配合,我们俩都会少点麻烦。
这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只有眉宇间露出的一丝不耐烦泄漏了他的一点个人情绪。
如果他不是神经病,那就是事出有因?忽然间,沈知知的心沉了沉,有点乱。
“哎,知知,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没兴趣的?你这么美呢。”林达琳看着她问。
沈知知的思绪被拉回来,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像他这样英俊的男人,是不缺女孩爱慕的,才不会为了接近哪个女孩故意搞出一套故弄玄虚的把戏。还有,他看我的时候,神情可以说很冷淡。”
“很英俊?”林达琳双眼放光。
沈知知想了想他的脸,有气无力道:“按你的标准,至少男神级别。”
“天哪!”林达琳嘴巴张成O形,一脸花痴样,“怎么我就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呢!男神哎,哪怕被他骗也心甘情愿呀。”
沈知知:“……”
“知知,你带我去看看他好不好?”林达琳一脸期待。
沈知知翻了个白眼:“你还能更重色轻友一点吗?”
接近午夜,街上仍有游客,路灯、霓虹灯彻夜不息,人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如同来到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可以随心所欲,处处是欢乐和新鲜的世界。
短暂的都是美好的,翩翩而至,倏忽离开,来不及厌倦。
沈知知趴在桌子上,透过窗户观察、分析从她面前经过的每一个人,林达琳在一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指着正好走到他们面前的人问:“这是第几个?”
“四十八。”沈知知转头看了眼一脸困倦的林达琳说,“走吧。”
两人一起出了便利店,边走边说笑,林达琳家与她家住得很近,只隔一条街的距离。沈知知的家在后街,两层小楼带一个院子,这一带住的都是当地居民。
她到家后,所有人都睡了,她没有开灯,蹑手蹑脚上了二楼,进到自己房间后,她立刻跑去窗前,借着路灯,她看见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从她走出便利店开始,他就一直跟在她后面,她双手紧紧握住窗户,内心的疑惑、躁动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像是知道她在看他,他忽然停下,转过身望向她的位置。
黑暗中,她的心狠狠跳了几下。
这一晚,沈知知做了个梦。她梦见了她死去的妈妈。
梦里,依旧是那间病房,蓝白色的床单,床的右面有一扇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医院里最高的那棵树。那棵树枝繁叶茂,高耸入云,曾有很多次,沈知知都看见妈妈望着那棵树发呆,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深深的沉思中,像是那棵树里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妈,吃药了。”她轻声喊她。
妈妈回过神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她手里接过药,平静地吃下去。
“妈妈。”她喃喃地喊。
醒来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满脸的泪水,她转过身,把脸埋在枕头里,许久后,才重新躺平,直至天亮。
她望着窗外的天,不断回想着流连在她脸上的目光,不舍、痛苦还有欲言欲止。曾经,她以为妈妈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离开,所以有很多话想交代她,只是临到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现在,她开始怀疑,怀疑她是真的有话要说。
终生。她默念着这个名字,他看起来绝不会超过三十岁,妈妈会有这么年轻的朋友?
同一时刻,终生正坐在海边看日出,直至太阳完全从地平线升起,万丈光华照亮整片海,他才闭上眼睛,仰面躺在沙滩上。
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没有梦见过自己的父亲了,他甚至都快要忘记他的面容了。
可昨晚,他竟然出现在他的梦中,眉眼轮廓清晰,是他离开前年轻的模样。
沈知知把他再次拉入过往的岁月中,一些早已模糊的画面又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为了她,也为了他自己,他要尽早带她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