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节:母亲还是离开了
吴义是在饥饿中醒过来的,伸了伸懒腰,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额,已经过十二点了,难怪这么饿。”拉了一个上午的吴义,此时肚子空空,他看到门把上用白色塑料袋挂着的那碗粥,起身拎起放到借来的不锈钢碗里,囫囵吞枣似的咕咕咽了下去,吃完抹了抹嘴,抓起桌子上放着的几块饼干一起塞到了嘴里,穿上衣服裤子往医院去。
到了ICU病房外转了一圈,没看到吴情,连吴父也不在这里,拿出手机正想给吴情打电话,看到主任医生走过来,他迎了上去,“赵主任,我妈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赵光明愣了一下道:“你妈早上已经出院了,你爸和你哥办的出院手续。”
“什么?出院?我妈醒了吗?”
赵光明没好气道:“醒什么醒啊,病人现在情况很危险,这种时候,你们有病不治,还坚持要出院,这不是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吗?”
吴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一定是吴父的主意,吴情是个拿不定主意,也不敢擅自作主的人,一定是吴父撺掇使坏的。他拨打了吴父的手机,电话那边接通后没几声,就传来嘟嘟的挂断声,吴义再打时,语音提示“该用户不在服务区内。”
吴义气得骂了声“操”,接着拨打了吴情的电话,响了几声后,吴情的声音从电话一端传了过来,“喂。”
“你们在哪里,为什么给妈办出院,是不是爸的主意?”
“爸办的出院 ,不关我的事。”吴情头疼地应答道。
“爸呢,他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有病不治,瞎办什么出院 ,你们是要把妈逼死吗?人呢,你们是不是抬回镇卫生所了?”
“是,刚到,在办入院手续。”
“吴情,你还是人吗?他是你妈,是生你养你的人,小时候,你每次生病,她有放弃过你吗?你想去读艺校,想去学唱歌,所有人都说你没这个天份,她就是相信你有,到处找熟人想办法送你去参加艺校面试,为了实现你的歌星梦,家里明明没钱,她还到处借钱托人给你在大都市买回了全套音响,还有……”
“我知道妈最疼我,我也不想啊,但是爸坚持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们不是没钱吗?要是有钱你以为我不愿意救妈啊。”吴情辩解道。
“你少说这些话,吴情,我还不知道你,你良心早让狗吃了,你也是要当父亲的人了,我问你,要是等你以后老了,需要治病时,你的孩子也强行办出院,不给你治,还把你扔到破卫生所去,你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是,我是没良心,良心也需要用钱支撑的,我现在就是没钱,我没本事救妈,你又好到哪里去,你有钱,你有钱你把你在市里的那套房子卖了救妈啊,你又有多伟大,凭什么指责我?”
吴义愣住了,面对吴情的质问,他竟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他感觉到心虚,他骂吴情不是人,自己又何尝不自私呢,嘴里口口声声喊着要给母亲治病,可自己又尽了多少力?面对高昂的医院费,他也起过退缩的念头,面对吴情的质问时,他发现自己的辩解竟然显得那样的无力,他不敢再质问下去了,他害怕自己表面越理直气壮,越难以掩饰内心的阴暗。
�他放缓了语气,接着问道:“妈呢,现在怎么样了?那边的医生怎么说?”
“还没有见到医生,妈还在面包车里,办入院手续要先交6000,医院那边结算后只剩下4000多了,还差1500,我手上一分钱没有了,爸去跟别人借钱了,还没有回来?”
“你们到底搞什么啊,妈这种情况不能一直呆在车里的,你不知道吗?现在天气那么热,她本来就高烧不退,你们还把她捂在车里,钱不够不能先办住院吗?至少先送进病房吧?你赶快去找医生护士,先把人送进去,我给你转钱。”
“我一个人不认识,爸又不在,我去找医生了,把妈一个人扔这里,出事怎么办?”
“你以为你现在不走开,她人就是好的吗?”吴义没好气道。“赶快去找医生护士,别等爸了,他一点不靠谱,我刚打他电话他都不接,还设置什么不在服务区,王八蛋。”吴义气得破口大骂。
“爸来了。”就在吴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听到吴情那边说父亲回来时,他稍加有了点安慰,对话筒那边的吴情道:“让爸接电话。”
“喂,小义啊。”吴父接过电话道。
“爸,你搞什么啊,我妈还在发烧,你把她一个人扔在车里什么意思啊,你不想管,就不要随便拉她回去。”
“我哪有不管啦,我去借钱办住院,人家医生讲了,没有6000块不给办,我一分钱没有,你又几个月没打生活费回来了,我也没有工作,有什么办法。”
“那你现在借得钱没有,借得了赶快给我妈办住院,我一会就回去。”
“得了,不跟你讲了,医生来接人了。”说完,吴父把电话扔给了吴情。
“喂。”
“哥,你真的想好了,让妈呆在那里吗?那里医疗条件这么差,根本没有任何治疗的设备,妈现在状况很差,我们这么做,真的就是在送她去死,你忍心吗?”
吴情哽咽道:“小义,不是我不想救妈,是没有钱啊,你嫂子大着个肚子,还每天起早黑夜的跟着我跑摊,我都40了,我们到现在别说房子了,连个门面都租不起,刚存了2万,本想今年租个门面的,妈又出了这事,你嫂子帮我跟娘家借了一万,三万元全送进医院了,要是再治下去,我连饭都吃不起了,爸说了,镇卫生所也不是很差,重新装修了,这里还来了几个从县里调过来的医生,以前也接触过这种病症,慢慢治吧,至少把妈的命给保住再说吧。”
“唉。”吴义叹气,道:“我一会就回去。”
“嗯。”
“那挂了,回来再说。”
“好。”挂完电话,吴义全身瘫软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拉扯着头发,他心里对母亲有愧啊,都说母恩难报,看来自己这辈子注定还不起母亲对他的养育之恩了。
冷静片刻后,他拨打了女友明夏的手机,“吴义,你妈怎么样了?”明夏问道。
“办出院了。已经回老家了。”
“怎么回事啊,这么早出院,医生同意出院的吗?”
“医生没同意,是大哥和爸偷偷办的出院,我也是刚知道,已经把人接回去了,放在镇卫生所里,吊葡萄糖续命。”
“葡萄糖?”明夏不敢置信地道。“你妈是脑血栓,这跟葡萄糖有什么关系啊,葡萄糖要是能治大病,那还要ICU病房,还要专家门诊做什么,所有得了大病的直接在村里吊葡萄糖就好了。”
吴义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不管了吗?”
“管,我倒是想管,也得有钱管才行啊,我们存的几万都拿出来了,还能怎么办?”
“我手上还有2万,我也可以找我爸妈借一点,要不我先打过去给你吧,先治病再说。”
吴义没想到在这种困难时候,一向话很少的明夏显得那样的明事理,那样的懂他,但他却于心不忍她跟着自己吃苦,道:“算了,别找你爸妈,我们现在还没结婚就找你爸妈借钱,以后我在你家还抬得起头吗?”
“你怎么这样想啊,都是一家人,我的钱以后都是你的。”
“不要,你留着吧,你身体不好,不是每月都要去医院吗?现在把钱都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要不我们把市里那套房卖了吧,先给妈治病。”
“别胡说,房子不能卖。”吴义口气坚决道。
“为什么?”明夏不解问道,“你不是很想给你妈治病吗?”
“想治,但不能卖房,卖了房,以后回去我们住哪,再说,那套房子大部分首付都是你父母拿钱,我们只出了几万块,总不能拿你爸妈的钱给我妈治病吧,这不合理,以后再说吧。”
“好吧,那你现在怎么办?”明夏问道。
“我先回老家一趟,看看情况再说,再联系吧。”
“好。”
电话挂断后,吴义急忙坐车往老家赶。
到镇卫生院一看,吴义惊呆了,医疗环境非常差,房间里热得都能闷出一身痱子,看到病床上母亲眼色通红,呼吸急促,他颤巍巍地用手去触碰了母亲的脸,下意识地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再摸了摸母亲的后背,一大片的汗水,他看了看外面的太阳,烈日中天,快40度的热气,再加上房间位于暴晒的地方,健康的人站在这里都受不了,都何况是病中的母亲。他没好气道,“就不能选一间阴凉点的房吗?这里太阳这么大,你们不觉得热吗?”
吴情道:“这是爸定的,我也不知道,我进来时妈都躺好了。”
“你知道什么,你又不知道什么,别总在这推卸责任,你不知道妈动完手术后,一直处于高烧状态吗?在医院时,都要睡冰床才行,现在倒好,病房里空调没有就算了,还选了一间最西晒的房。”
“你去问爸,我不懂。”吴情气鼓鼓回道,说完,转身离开了。
吴义打量了一下这间房,一共两张病床,另一张是空的,母亲的床头放着一台机器,用来测试血压的,血压上的波浪线起伏不定,他定神看了看机器,高压160,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走近再看了一次,这次变成了165,他慌忙地按下了求助按钮,见无人回应,赶紧冲出了房门,在走廊上大声喊着,“医生,医生,快过来啊,快来啊。”
一位护士从另一间房探了一个头出来问,“什么事,哪个房的?”
吴义转头看了看房号,回道,“04房的,快点喊医生过来,快点。”
护士不急不慢地道,“懂了,等会。”
吴义急得都要炸了,大声吼道:“等会,等会,等到什么时候,赶快叫医生来。”可能是吴义声音太大了,另一个房间出来一男的,穿着白大褂,模样在30左右,全身上下圆滚滚的,他对着吴义道:“我是医生,什么事?”
吴义见医生出来了,将声调往下降了降道:“我妈情况很不好,血压达到了165,你赶快来看看吧。”
医生边听吴义说边走了进来,也不计较吴义刚才的鲁莽举动,他走到病床前,用手电照了照病人的眼睛,观察了一下情况,对着随后进来的护士道,“拿血压器过来,再测一次,另外,通知药房准备好XX,给病人打上一针。”
很快,护士拿来了血压器,上面显示高压升到了172,再看了看机器屏幕上的数字,也在往上飞涨,这位年轻的医生显然临床经验不足,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着急了起来,对护士道,赶紧注射,另外,通知所长过来看看。
吴义站在旁边,看着医生护士跑进跑出的忙成一团,他也有点慌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看着母亲的脸色,从白到红,再变成酱紫色,他突然像失去了意识一样,扑倒在母亲的身上,大哭了起来,“妈,妈,你醒醒啊,你怎么啦,你跟我说话啊,妈,妈,你不要吓我啊,不要吓小义啊,妈……”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而母亲的双眼始终紧闭着,没有半点要睁开的迹象,医生也没有要阻止吴义的意思,边安排护士向病人注射药剂,边拿着两个像电锤一样的东西,在母亲身上进行电击,与死神争夺病人。”
一位高高瘦瘦的男人进来了,对着护士道,“把家属扶出去,实施抢救。”
两名护士一人一边,强拉硬拽地将吴义给扶了出去,随手就将门给锁上了,吴义拍打着窗子看着母亲的脸渐渐变成了可怕的酱黑色,再斜眼看了一眼机器上的波浪线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一条直线,他崩溃地靠着墙壁缓缓地,缓缓地坐了下来。双手颤巍巍地拿出手机,按了好几次,才将锁给解开,拨通了大哥吴情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无人接听,他不死心,接着打,还是没有人接,他不甘心,再打了父亲的电话,也没有人接,他气得破口大骂道:“都不是人,你们都不是人,妈没了,你们也不来看妈,你们都不是人,不是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义早已麻木地没有了感觉,此时,护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进去送你母亲一程吧,我们尽力了。”
吴义抱着早已麻木的双腿,撑着墙站了起来,看着不久前还能睁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此时,脸色一片苍白的躺在那里,机器已经被护士医生收走了,母亲就像一叶孤舟一样,安静地在水中央飘荡着,眼睛仍然闭着,就像睡着了一样,吴义抱着母亲,抽泣地哭着,边哭边自言自语道:“妈,我是吴义,我来了,我来陪你了,对不起,你的儿子没用,不能救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不救你的,我不该啊,不该,不该啊,我对不起你啊,我借了,你原谅我吗?你原谅我,我也不原谅我自己啊……”
吴情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吴义,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什么人对着话,此时,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哭喊道:“妈,妈呀,你怎么就走了啊,怎么不让我跟你说一句话,怎么不等等我啊…..”
吴情的哭喊把吴义拉回了现实,他冲上去,就给了吴情一拳,边打边骂道:“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妈在闭眼前一刻,你不来,你不来送他最后一程,说啊,你说啊。”
吴情委屈地哭着答道:“我在洗澡,没听到电话响。”
“洗澡,你去哪洗澡了,你这会不洗会死吗,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洗澡,你是有病吗?”
“我怎么知道澡没洗完妈就走了,早知道我晚点再洗了。”
“你,你混蛋。”吴义大骂道,真恨不得再抽他几下。“爸呢,死哪去了?”
“不知道,没在一起,我去奶奶家时他也在,我出来时,没看到他了。”
“王八……”蛋字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吴父站在了门口,吴义将最后一字强咽了下去。咬牙切齿道:“我妈走了。”
吴父淡淡道:“你们也不用伤心,我早知道有这一天,后事都安排了,你们去签个字,送你妈回去吧,棺材我也订好了,土葬吧。”
吴义很不满吴父的反应,但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跟随吴情去签了字,看着舅舅们将母亲抱上了车,送回了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