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Extra 时差
后来与现在,直到现在我开始不再乐意使用未来这样的词。
一切早就决定好了不是么,你是你,我是我,那么我们还能去到不一样的以后么。
后来与现在,我们与我和你。
后来,我习惯了你忽视的眼神,习惯你冷淡的口吻。
也习惯了,不再把你,当做亲密的人。
1.
我是在成田机场遇见他的。
我们要飞往美国的旧金山,然后再飞往芝加哥,总之名为夏令营的活动有着一条不太理智的路线。
大雨让到达东京的飞机有些延误,没错,东京也不是我们的始发地,我们从国内飞到日本然后飞旧金山再转飞芝加哥。飞机一落地成田机场的地勤就给我们开了特殊通道好让我们赶上飞往旧金山的航班,我们每个人手上拿着一条黄色的带子,用来区分出我们。
走着走着自己就有些落后了,等到上了机场大巴,同行的人已经在前一辆满载的时候就离我远去了,而我只有上了后一辆巴士。
我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他的,说是遇见也不准确,我是在那时候注意到他的,他手里拿着和我一样的黄色带子,所以我想,我们是同一个夏令营活动的参与者。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我看了看他身边的空位,于是走过去。
“这里有人么?”
他回过头看了看我,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浮于表面的那种真诚,明明知道是习惯性的敷衍行为,也不会让人感觉难受。
于是我坐在他旁边,长长舒了一口气,飞东京的飞机着实小,双脚没能伸直,现在觉得十足的酸楚。
想想也许之后的活动还有很多见面机会,于是我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陈是。”
“尘世?”
又或许是陈释,陈逝,和陈士,当然后来我看了一下名录,知道他叫的是陈是,可是那个时候我仍然对这个奇怪的名字抱有不解。
他没有继续回问我,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叫江持。”
我说着,把手伸出去,对方明显没料到,但是很快笑着也把手伸出来。
“好像大人一样唉。”
他说。
“是啊。”
我对他笑着。
我感觉他对世界的兴趣都很淡,因而我们也没有什么话题可以交谈。
但是感觉他的心里很充实,充满了一些足够支持他的东西,所以他的眼光虽然没有聚焦在什么事物上,但是仍然时刻有满足的光。
我没有多想,不一会儿就下了大巴上了飞机,日本的空姐总是给人很好的感觉,上了飞机以后整个人也软了下来,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睡前看见他坐在我前面的右边的位置,好像在寻找什么,不久后就看见他安心下来,嘴角露出了,怎么说呢,有些幸福的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人。难道是喜欢的人?但是那几个座位上都不是我们活动的人啊。
想着想着,就真的睡着了。
在失去对时间的感应之前做了一个梦。
事实上我很久没有做梦了,好像热衷于做梦的人,总是有比较多的回忆可以做为材料。所以我时常觉得自己的寡梦,一定是因为自己的之前的人生,都过得太过惨淡,连可以用来做为梦境的基点都没有。
但是在飞机开始不断地穿越时区的时候,我很奇怪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你还是高中的时候的样子,不爱说话,你站在走廊上,好像在和人争吵什么,然后你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我在想,是什么人会让你这么生气?梦里的我也没有去劝住你,因为你没有回头就走回了教室。
好像那些年,我唯一当做朋友的就是你,所以现在我连做梦都只能梦见你。
我看见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坐起来,白色的衬衫在地上擦出了一片灰,他揉了揉眼睛。
我看见了,自己的脸。
醒来才发现自己在飞机上,这一天真是漫长的不像话,外面天还没有黑,看见巨大的太阳好像就在机身下方云海的尽头。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我想,起身去上厕所的时候才想起奇怪在哪里。
是不是那时候,你明明连揍我,都不屑。
在厕所门口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才出来,我看了一下居然是陈是,于是对他挥了挥手算是招呼。
他也腼了一个笑容给我,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很有趣。
怎么说呢,好像因为在心里已经有了足够的欢喜,所以毫不介意对世界表达善意。
反正也无法到达心里。
我好像很久没觉得一个人很有趣。
我上完厕所回到座位上,这一次很快就睡着了,而且没有做梦。
感觉飞机像是航行在巨大云海上的,巨大船只一样。
心里早就平静得不会有一点颠簸了,我想。
2.
收件人:钟秦
怎么去形容我们分开的这几年呢。
似乎也拿不准准确的句子和口吻,因为已经不再有着“我们分开”这样的概念。大概是时间太过遥远了,而身边的人又总是源源不断地出现填满空缺。
但是却再也没有遇见让我觉得有趣的人了,不过这也并不说明着自己的孤独,大学生嘛,只要会打游戏,会开几句黄腔,男生之间总是能够很快地交好上的。什么样的才是有趣的人呢,像你这样死板的人么,想到这样的问题的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希望得到一些难以得到的认可,人总是在挑战一些什么不是么,正是因为得不到才充满趣味。
有时候我宁愿分开后你就不再与我联络了,这样你就仍然在我渴望的那部分里,可是你对我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让我的人生也一直没有改变,和你像是保有一段绵长情谊般的你来我往,虽然我觉得,你不会这样觉得,你已经不在去想这些事情了吧,如今的你只是想像习惯一样地留住一些东西,你已经懦弱到不敢再失去一些东西。
你仍旧如同以前一样与我交谈,交互一些寡淡的想法,这让我唯一的渴望变成日常,让我觉得内心仍然空旷。
对的,空旷,此时的自己没有什么喜爱的,也没有厌恶,没有激烈和昂扬的情绪,我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一样,因为内心里什么也没有,甚至不知道自己希望那里有什么,甚至不想知道自己希望那里有些什么。
与你的联络像是例行公事,不能说不喜欢,却也没有喜欢的感觉。
不会因为看见你的邮件就觉得欢喜,但是看不见你的邮件,就一定会失落吧。
看,我就是这样一个怪人,但是我和我内心的空旷僵持着,我甚至觉得名字都说出了我的宿命。
我和我内心的空旷僵持着。
然后我看见了。
一直不想承认的,巨大的。
寂寞。
3.
不如分开吧。
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想法,摇摇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旧金山的机场呆坐着蹭了半个小时的wifi。
旧金山的天空广袤得好像一整个世界都不曾值得覆盖,彻蓝与高远之外,简直让人觉得有些磅礴。飞机降落时就能看到的海岸线和巨大平原,以及在机场看见的无数华裔都让自己对这座城市充满好感。
外面天光正灿,自己却有种在梦中的感觉,夜一深人便显得不那么理智,而现在深夜以时差的方式倒映在我的白昼里,在这一个半球的自己是不是也失去了理智。
还用问么。
一字一字地看着自己写了些什么又一字一字地删掉,原来自己是这样想的么?原来自己还在想么?原来还在念念不忘么?我以为自己已经丝毫不在意你,不在意到把你当成自己。
对着屏幕呆滞了几分钟,最后只是随便地打几个字就盖上了电脑。
收件人:钟秦
我到美国了。
要我帮你带什么么?
我扫视了一眼坐在周围的同行们,大概一眼看起来都不是和自己一路货色的样子,就又觉得百无聊赖四处看着。带队的老师看出来我们的无聊,也只好安排了飞芝加哥的航班之前的自由活动时间。
“一定要结队活动,要走之前先来和我确认一下人数!”
不放心的老师反复强调着,但早就摩拳擦掌的队员们已经快走出机场了。我不是孤僻症患者,我深知与人交流的必要,我也知道逢场作戏的对手或许根本也在逢场作戏,所以没什么好自责的,我当机立断地和两个比较熟悉,来自一个学院的女生结成小队。
就在我们要离开机场的时候我看见陈是,显然他并没有和谁组队,但是却显然有种胸有陈竹的感觉,我站在门口回头看他,猜测他心里的那只温柔的猛虎,直到他抬起头和我对视。
我看见了猛虎的落脚点。
他和老师微笑了一下指了指我们示意,然后向我们走过来。
我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不久他就走到我的身边来。
并行的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怀念的感觉,怀念一种感觉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走在身边的人,居然都没能给我一种,走在身边的感觉。
说是自由活动,但是根本不可能走到离机场太远的地方去,我们这个临时搭建的简易队伍显然也不可能产生什么雄心壮志的共鸣。
“不如我们坐上公交车随便去一个地方吧?”
我提议,虽然我觉得没可能被答应,但是我还是幻想了一些浪漫的热血情节,也许我还是和当年一样幼稚,所以在开口的瞬间就假想了我们赶不回来的好笑样子。
“好啊。”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的我就听见陈是呼应我,我回头看他,我们毫无阻障的对视着,竟然有种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感觉,久到他能接受我的任性,容忍我的无趣,久到他知道无法被答应,也仍然乐于和我呼喝。
他的眼里仍然是对周围无所顾忌的神色,无所谓表达善,也无所谓表达恶,他根本不活在这个世界的目光里,他根本不需要这个世界的认可,他只要得到他心中的那只猛虎的承认,只要能与那只猛虎在一起。
所以我觉得虽然我和他目光对视着,但是他并没有在看着我。
他在看着,他心里的那只猛虎。
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在被女生们拒绝后走在了后面,女生们在前面说一些没有乐趣的话题,而我们走在后面,虽然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但居然奇怪地不会觉得尴尬。
想知道他心里的到底是什么啊,才能全世界都不在他眼里。
虽然这样想着,也只是说着交流简历的无趣话题,直到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取笑我们,我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回过去一句“其实我们关系特殊”,在女生明白这种搞怪的眼神中,我却看见了陈是眼里的一点欣喜。
有种,夙愿得偿的那种洋溢。
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还是我弄错了什么?我突然觉得陈是也是一个谜题,像你一样,而我,想要知道谜底。
也许在时差的界限上,自己终于,又有了对这个世界的一点期待。
原来在时差的另一边,你已经不再,是我的期待。
前面的女生吵着口渴,我们只好去找附近的便利店,不久就看见女生看着物价张大嘴巴。
“我没有零钱也,当初只换到了一百美元的。”
女生这样说着,下一秒就看见陈是掏出一张十美元的给她。
“我有换到啊,挺好换的。”
说着就把钱递过去。
说到女生,故意不还钱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自己认识的这个人,实在是大大咧咧,说不定不久就忘了。
十美元不是多少钱,但是实在无法容忍别人吃哑巴亏,而且陈是看起来也不是很有钱。
“之后花钱的地方还多,不如把整钱破了也方便。”
我说着,示意陈是不用把钱递过去,陈是也很默契地明白了,但是手根本没有停下来。
女生也没想太多就把钱接了过去,大概还是觉得比破整钱方便。
我无奈地看了眼陈是,但是他显得很无所谓的样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看起来不是多么乐于助人的意思。
就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对,他不在乎这个世界怎么回应他。
他的心里,已经有足够抵抗世界,的期想。
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我想。
我们没有去到太远的地方,就只是在机场门口看了看天空,大概在地球的另一边是黑夜,所以我们走回机场,找了位置睡了一觉。
不久又上了飞往芝加哥的飞机,这一次一觉醒来就到了,芝加哥已经是深夜,Homestay的房东来机场接我,于是我和队伍告别,一个人去芝加哥的某一小片土地。
一路上陈是始终和我走得很近,我也很喜欢这个有趣的,沉默的,善良又目空一切的人,只要我们稍微离得远一点,我们的目光就会互相寻找,也许我只是为了配合他,但是谁知道呢,我竟然开始喜欢那种在人群里对视,彼此的眼里只有对方的感觉。
走之前我要了他房东家的电话号码,显然他根本不在意房东是怎么样的人,他从文件夹里勉强地找到电话号码,拿给我看,眼睛却看着我的眼睛,他没有要我的号码,也许他觉得只要我能够联系他就行了,又或许他和我一样知道我们根本不会彼此联系,而我只不过想要留有后路。
离开机场时他冲我挥了很久的手,我也回头看着他笑着,也许他只是看着他的猛虎,而我只是看着看着猛虎的他的糊涂。
再见,我居然有点不舍地,想着。
4.
收件人:钟秦
今天我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人,今天真是一个很准确的词,我在几十个小时之前是二十三号,在飞行了几十个小时之后,仍然是二十三号。
具体是几十个小时,我也不知道,只是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好像不断穿越着时区的自己,胸怀也突然博大了起来。
其实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好说,有时候我在想,我们为什么要保持联系呢?为什么要坚持每个星期发邮件呢?就算终止这样的关系的话,我们就真的会觉得失去了什么,而觉得难过么?
又或者我们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仍然活在某个人的牵挂里么?
甚至我在想,如果你现在突然死了,我就真的会难过么?
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很遥远,也许是时差在作祟,我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没有意义,意义是什么?活着是为了彼此珍惜么?那如果这个彼此同时消失,那不是这相逢的生命也都没了意义么?
我在想什么,原本我只想说,我遇见了一个很有趣的人,他和你不一样,虽然你们都让人搞不懂,但是他的眼里有希望,他在追逐着什么。
那么从前,我是在追逐你么。
其实我想问。
你是不是在害怕,失去我。
5.
在房东家短暂地休整了一天,要来了无线的密码后,电脑连上网络,就想着往国内发邮件,结果虽然极力避免着,却还是只能发给钟秦。
当然上面的那段话在打完的瞬间就被一字一字地回删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期待着的,在反过来被努力保有时,却让自己不那么想要了。也许是这样的联系我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谁知道呢,我希望察觉到自己的心机,察觉到人生的需要把握,而不是什么都不做的,就享有难得的情谊。
拿着摔不坏的瓷器,就总想着摔坏它,哪怕美轮美奂绝世仅有,也仍然想要摔坏它。
也许我是,这样想的。
到最后自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也就直接关了电脑,不去强挤只言片语。
房东家很热情,最重要的是许诺了我的自由,虽然之前看见自己住的是地下室时吃了一惊,但是随后想到会做Homestay的,除了少数几家闲得慌的有钱人,都是一些需要额外收入的不那么富裕的人家,也就笑着躺下了。
芝加哥的天际线远得好像不存在,而蓝色也飘渺透彻,让人简直要融化在树荫的绿风里。住的房子在林荫深处,后来听说离车站很近,怕路过的小火车会影响我的睡眠,其实我几乎察觉不到,和国内比起来简直安静得像是失聪了。
而居民都很善良,哪怕不认识,在照面的时候也会微笑地打招呼,不管是溜着狗的老人,还是在家门口晒衣服的妇女。而过马路的时候车子一定要等你过了才启动,甚至我出于在国内的习惯决定让让车子的时候,也会看见车主微笑地朝我挥手,执拗地示意让我先过。
总而言之,是一个让人喜欢的城市,于景是,与人也是。
休整了一天,第二天就开始这次夏令营的实打实的活动了——企业实习。其实想想也知道根本不会让这些英语都说不利索,专业知识都没有多清楚的大学生做什么正经事情,但是毕竟也算是宝贵的经历,而且实习单位的分配也颇具随机,也许会一个人被扔到哪个奇怪的公司,在另一个语言环境里,还颇为挑战。
其实电光石火之间,自己也有想着,也许自己会和陈是分配到一个单位吧?那接下来的一个月,就要好过多了。
一个人坐了几十分钟的公交车,又没有能在美国联系的手机,我拿着地图,在寻找实习公司地址的过程中...果然迷路了。也许是时差作祟,自己居然没有觉得恐慌,而是变成了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一般,终于在迟到了一个小时之后,找到了公司。
公司的负责人也颇为热情,领了临时卡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虽然自己一个人分配到一家Homestay比较寂寞,但是好歹上天还是待我不薄,实习的项目和另外一个熟人在一起。
这就是那两个熟悉的女生之一,叫做纪佳的女生。我们迅速地在原本的基础上诞生了更加伟大的革命友谊,每天一起吃午饭,一起坐公车下班,偶尔一起去公司附近的购物广场。上班的日子着实无聊,打印文件,为文件编号,有时候甚至明显地感觉到带我们的员工在给我们没事找事情做,怕我们也觉得太过无聊,尽是一些可以打发时间,却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好在和纪佳还蛮说得上话,上班的时候互相打趣,日子也就很快过去了。
公司下面有一池养着天鹅的湖水,我们每天在湖水旁边吃午饭,有时候她会靠着栏杆睡个午觉。我们数着天鹅的数目,聊着在各自房东家的所见所闻,和国内一些彼此不知道的好玩八卦。
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地聊到了陈是,才知道陈是住在纪佳的房东家附近,所以他们倒是经常见面,我突然很好奇陈是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也是一个谜题么?也是因为目空一切而无所谓地表达着善和恶么?
可是纪佳并没有多谈,我想也许他们还没有那么熟悉,也就没有多纠缠在这个话题上。
第二天,我就见到了陈是。
见到他是那周的周五,我们实习的安排是周一到周四,周五上午上一些奇怪的课,下午集体活动,周六也是集体活动,周日自由安排。
我坐了很久的火车才到了芝加哥的城区,说实话城区里古典和现代结合的完美,小火车穿过城市,是重要的公共交通。等到我们到了上课的会议室,才发现我们来早了,我坐在另外一个熟悉的女生,庄丽的身边,又特地在右手边留了一个位子。
说起我和庄丽也颇有渊源,来自同一个高中又能在同一个班级,甚至还一起参加了这种打发时间一样的夏令营,实在是难得的缘分。印象里高中的时候她说话总是大大咧咧地,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是还是经常能看见她和女伴笑着从门口路过,人员很好的样子。但是到了大学,虽然还是经常能说上话,但总觉得她显得比以前冷淡多了,也干练得多,走起路来都能听见步伐的有力,在人群中颇具区分度,好像一个桀骜的白领一样。
不久陈是和纪佳就来了,我抬起头和陈是对视了一眼,看见他用眼神询问我旁边是否有人,于是我向他示意自己右手边的位子,他很愉快地坐了过来。
我喜欢这样的默契,很喜欢。
之后的互动式课堂也像是打发时间,陈是显然很高兴,我看见他眼里难得的,露出的期待和神采。事实上我一直没能好好仔细打量他,之前的路途上太过困倦,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一张面容上。此时看过去也只是一个短发的男生,显得很精神,而且嘴角有些狡黠地向上翘着,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幅度,我看着他看着我,好像一种要命的感觉从我的心里萌生了出来。
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原来不仅是努力追随时才察觉到自己,在被注视时,也仍然明白着自己的存在。
为什么注视着我。
但是为什么我,回应似的,注视着他?
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原来自始自终,自己心中的空荡,便只是看不见自己么。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思考一些哲学问题,明明这些事情不是我应该思考的。我不是应该保持着乐天阳光么?心无城府,毫无心机。
可是如今的我每时都在思考,也许是太寂寞了让自己在思考,思考自己究竟是何时变成这样的人,思考这些年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
又或者其实我没有在思考,只是时差将第二人格投射在我的身上,他想要看到自己,于是我在别人的眼里,看着自己。
但是,为什么注视着我?
很多事情不是谁说了就算,课间的时候好事的同学要给我们拍照,陈是看了看镜头,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也把头靠过去,对着镜头由衷地笑着。
我们才认识,但是已经是朋友了。
我们才是朋友,就已经,无可救药的,亲密着了。
“How are you now?”
拍完照我笑着问他,他只是回了一个眼神给我。
透彻地,从不在意这个世界的眼神里,看见了自己。
好像倒映在,谁的影子上。
于是习惯了两个人的形影不离,午饭去的华人街,他和别人先进去的,我进去的时候已经看见他帮我留好了位子。
朋友的感觉,如果这才是朋友的感觉,那么我们曾经算是朋友么?
坐在对面的女生显然对我们很好奇,因为她的工作单位和我很近,所以难免要和我攀些话题。
“你们是大几的啊?我今年大二。”
话题自然从这些开始。
“我大三。”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的,陈是就接了下句。
他总是不留反应时间。
这个大一的小土匪。
“好巧啊,我也是。”我说。
“咦,真是巧啊,看来你得叫我们学长了”他看着对面的女生打趣道。
“可是我们为什么没之前见过啊?”
我问。
“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学院的啊。”
我这个,大一的小土匪,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出来。
“那你们怎么这么熟?你们住在一起?”
“我们啊?我们没有住在一起,但是我们关系特殊。”
“他比较关心我。”我笑着说,回过头看着他笑着看我。
这要命的默契啊。
之后的观览旅途就显得不那么无趣。
我和陈是一直走在一起,他很少叫我名字,有时候叫我小哥,更多时候就只是看向我我就明白。我们一起在华人街办了手机号,差一个数字,营业厅里放着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有种很复古的感觉。他的手机铃声是后青春期的诗,我打给他,在存他号码的时候想着也许回国还会联系,就自娱自乐地在陈是的名字后面加了个在美国的后缀。
买两瓶水都由我来背着,芝加哥大学的博物馆也一起逛,看见木乃伊,交流了关于死海文书的看法。公交上也只把身边的位置留给彼此,小火车开着去很远的地方也不管,在人群里对视着,眼里只是看着对方的那种默契,不需要过多言语也能互相慰藉的欣喜。
直到晚上各自回家时,我们站在各自的队伍里,我朝他回首,他也看着我笑。
也许是我太久没有见到可以珍惜的情谊,也许自己很久没有与谁有默契,也许我很享受连言语也不用也能彼此理解的纯粹。
只是那天的最后我突然觉得有些惧畏,也许我们已经太靠近了,靠近得已经可以失去了。
我已经开始害怕,这样的距离了。
6.
收件人:江持
到了就好。
礼物什么都可以。
我昨天刚到家,什么都好,就差你了。
回家看见钟秦的邮件。
事实上他还是固执得不用即时通讯工具,即便再简短的几个字也要发一封邮件,而我的邮箱简直就是专门为他存在的。
他仍然希望一切显得庄重,希望对每一段自己所珍视的情谊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我知道的,我知道自己正被摆在他心里那个珍视的位子,这个事实已经像地球是有引力一样的不能让我有任何的惊奇,我像是喝水一样地看着自己被他放在那里。千篇一律地表示着不会放弃的诚意,同一条神经被刺激了足够多的次数,就再不会觉得欣喜和感激。所以说我是一个已经吃了一百个馒头的男人,却还要每天看见新的馒头摆在自己面前,这几乎超越了习惯的范畴,成为了冷却的不可抗力。
我不想回他邮件。
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么软弱的他。他怎么能这么软弱?曾经的他在冷漠的脸下暗藏嚣张跋扈,好像所有的人都不够在他眼里演一出最拙劣的戏,而我逆着所有人群,费劲所有心机,才能像个小丑一样的站在他的身边,仰望他那不可一世却不自知的冷艳光辉。
我想起来那些日子了,我想起来那个夏天,那个以为永远也不会忘的夏天,现在也只是在灵光一现的时机里留下了我想起了的概念。清晨,黄昏,像是在挖掘人生的趣味一样的走在那个人身旁,猜测他在想什么,说着没有边际的无聊话语,换来敷衍的只言片语也觉得是收获,就是那般可笑的我,也仍然觉得在那个夏天里自己是闪闪发光的。
但是就是那个男人,他现在不断地传达着,他在珍惜着,他珍视着我,这些算是什么,我的那些自掘的过往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换来这样平乏的交往么。
好像时差一样。
在我珍惜的那段时光里,还没能见到,你珍惜的神情。
我盖上电脑,决定不去回复他。
也许我需要摧毁它,我明白我要摧毁它,摧毁这段没有意义的情谊,再查看是否能在灰烬里发现出新的气息。是什么都好,都比现在要好,即便到最后我觉得后悔了也比现在这样无法言语的不甘来得要好,这简直是太疯狂了,神奇的地球啊,这就是时差颠倒的人格么。
躺在床上也不想去思考什么。
翻出相机,看着今天拍的相片,好像那些湛蓝的风景都能看到身边的陈是的样子,嘴里露出了一些欣慰的笑容,又察觉到了自己对这份短暂距离的避忌。
不久就发现原来陈是在自己身边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仔细回想了一下,事后他和我说他一个人去了密西根湖岸,也许看见了那些帆船吧,我觉得有些困,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想着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去,不久就睡着了。
周一去上班看见纪佳,她好像有心事儿,一整天连打杂都心不在焉,复印错了文件又拿给了错误的人,好在办公室的大妈们都很和善,但是也看出她们对影响了自己工作的不悦。
于是我只好帮她多做一点,好不容易熬到午饭时间,到了天鹅小湖边坐在阶梯上,才终于有机会问她怎么了。
“唉?没什么...就是没睡好。”
“其实...其实你不觉得我就在问你为什么没睡好么,房东吵着你了?还是其他什么事情?”
“房东倒是吵不到我他们早睡了。”
纪佳的脸色真的很不好,语气也说不出的低沉,我也在考虑是要继续问下去帮她解决心魔还是找点话题逗她乐一会儿。
“对了你上次说陈是住在你们那儿是吧?”
我选择了后者。
纪佳没有马上回答我。
过了一会而回答说是,居然没有接着话题的意思,我有点尴尬,也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他挺有趣的唉。”
“也就和你玩的比较好,其实和我们也不怎么说话的,好像根本不活在这个世界,只有看到你才回来了似的。”
“哈哈,你也觉得吧,我也觉得超好玩,好像我是把钥匙似的。”
“你们认识很久了么?”
我侧过脸看纪佳,发现她的眼神有些涣离没有焦点,好像只是执行一个程序一样的问这话,语气也根本没有对着活人说话的意思。
“没...没有,我们才认识一个多星期呢。”
我有点紧张地看着纪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原来...原来不是你啊。”
纪佳看着眼前的天鹅,语气还是像是死的一样。
“我回办公室睡一觉。”
说完她起身走了,留下了莫名其妙的我。
又有故事么,我苦笑着,也起身回去。
这之后的一个星期纪佳都好像心不在焉,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和我逗笑了。
我担心是不是她的Homestay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于是约好了下午下班后去她家附近的购物广场逛逛,其实是想去她家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天下班我和纪佳上了公交车,公交车上都是老面孔:总是带着黑色雨伞的瘦削男人,带着耳钉的短发男人,长腿的美女学生,事实上在这个年纪还保持着纤细身材的女人在美国不用看面貌也能判定成美女,风景还是透彻的蓝天和绿树,马路在阳光的铺陈下显得白旷,好像看见空气在升腾。
纪佳也不和我说话,这是最糟糕的。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公交车内的寥寥几人,速度很慢的公车和外面略显空旷的风景,想着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会老好人的样子。
明明应该假装不知道,放任她的坠落,做一个旁观的见证,不是么。
好像生活突然又有些趣味了,于是便连伸向世界的触手,都要变得柔软了么。
是谁都在拯救谁。
好不容易到了Shoppingmall,事实上根本就没打算逛或者买什么,只是到了才后悔自己借口找得太臭,这种地方明明就是男人的地狱!
和一个莫名低落无法交谈的女人,那就是业火。
“你想不想买什么东西回去送人啊?”
我随便找着话题。
看着周围的店面里卖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纪佳却根本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但是还是很努力地对我摆出了感激的笑容,表示自己不在想这些事情。
那!你!在!想!什!么!啊!
虽然心里抽搐着,但是自己实在是不能表现出更多的情绪,找不清自己的立场。
我借口要去上厕所,想要逃离这种气氛。
一直以来都觉得纪佳是个很温柔又自知的人,也很坚强,她家里的事情多少也听庄丽说过一些,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被什么消磨了神智的样子。
我有些懊恼地去找卫生间,觉得好像自己毁坏了一些什么一样,把手伸出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一切也无法改变的话。
钟秦,把手伸出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一切,都无法改变的话。
我好像看见了那天的城北,看见了那天的你,什么都没有改变么,我和你究竟是谁变了,我到现在也没有坏掉,这是不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呢。
反正伸出手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反正什么也保护不了,什么也毁灭不了,就连你的情谊都都不能轻易断绝不是么,这样的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有意义呢。
其实我也很讨厌自己,不论是那时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因为我自始至终,都未曾感觉到,内疚和罪恶啊。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坏掉。
陈是。
我看见陈是站在卫生间的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
他也看见了我,于是我们看着彼此,默契地在等谁先翘起嘴角。
他赢了。
“等朋友?”
“恩,”他扬着眉毛看着我,“陪女友?”
“她确实绑着辫子,但是这样就判断她是女的是你的不好哦。”
“唉?!”
我笑着不回答他,走进去看他在等谁。
我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觉得有趣。
这小子,还有别的朋友啊。
可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喂喂,这不是鬼故事啊!我连忙抖了两下跑出来,看到陈是还在,连忙抓住他的手。
确实抓住了。
应该不是鬼。
那——
“你做什么噢?”
陈是摆出一副嫌弃的脸色看我。
“擦手!”
我连忙松开他的手。
我发现自己又变成以前的样子了,没有故意端着自己姿态的寂寞感觉。
是因为你吧,是因为你啊,什么也不知道的少年,陈是。
“我...”
“对了你朋友还在里面?里面没有人啊。”
“唉?不会是先走了吧?”
陈是也没料到的样子。
“真是不够朋友啊。”
我摆出不解的样子,才看见陈是眼里的失望。
突然想起纪佳的那句“原来不是你啊”。
谁?谁是谁?
然后我看见纪佳出现在我身后,一脸伤忧地看着陈是。
好像突然明白这些天纪佳都在难过什么了。
她喜欢,陈是啊。
7.
很快又到了一个周末,坐火车去市里上课的时候突然觉得很头痛。
知晓秘密的结果无非两个,当事人变得可以无话不说,又或者自己必须被排斥到生活范围以外。可是当秘密还不是秘密的时候,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去经营一段不为人知的生活啊,而如今秘密也必须被口舌相传吧,去换取些许信任,再去传递下一场风流言语。
那之后也有和纪佳聊天,但远没到坦诚的地步,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她为了见陈是而来的芝加哥,那种女生心里默默的倾心多少也能了解。如果要去追溯的话,一定又是一个漫长而心酸的故事。
一些雨天的猫和午后的草地才能知晓的事情,谁撞见了谁的秘密,才留下了执着的谜题。
从镇上到市里的火车也不算久,明明因为房东的EnergyDrink而终于克服时差了的自己难得的在白天觉得恍惚,检票员在票卡上搓了一个洞,好像又标记了一次无辜的有幸的遇见的路途。庄丽坐在我身边,随口说着穿着白制服的检票员真帅的话题,但是她的目光无所凭寄,好像根本什么都没在看一样。
每个人都是这样,好像之前的人生都长到他们足够保持着一段隐秘往事而对周遭视而不见。纪佳是,庄丽是,陈是是,甚至不久前的我也是。
这真是糟糕的世界。
整个课程我都没能和陈是说上一句话,一句也不能,他不坐在我身边,也不回应我的眼神。
那天的遇见像是隔阂一样,好像连自己也有了障碍羞于启齿,秘密并不能维系任何情谊,一点也不能,在被知晓的一瞬间所有的事情就都可有可无了,一定是这样的,钟秦。
一样的课程在中午结束,之后的活动也不过是参观大学之类的例行活动。只是这次陈是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我一眼。是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么?不我还未能猜见那只猛虎的一丝端倪,似乎回过头就能看见纪佳的伤悲。又或者我觉得陈是根本就看不见我,是的看不见,我走在他身边,他却看向另一边,好像另一边才是谁人站在他空荡的身旁。
西北大学的湖岸辽阔得好像看见了海,鸥鸟飞泣般盘旋在凄风里,陈是一个人站在人群里像是在难过些什么,好像又有谁人将谁抛弃,而我连言语也不被听见。
时间拉长成难捱,女生们在拍照,不远处坐着喝着奶茶面朝宽广湖水的年轻学生,一些上了年纪的朋友们并肩坐在石岸上。一切都很好,风的角度,思念的氛围,甚至是将一个人从一个局里拖出来的低调成分,一切都很好,自己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不是么,只是这次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么难捱。
我最后看了一眼陈是,他站在谜题里无法自拔,纪佳在不远处和庄丽尝试着将脚伸进水里,带队老师瞒着摆姿势照相,是很年轻的模样。
“陈是。”
我叫他。可是他根本听不见,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经发出过声音。
并不是不开口也无所谓的。
他在我看不见的世界里。
被猛虎啃食殆尽着。
可是我不能也无法拯救他。
我起身一个人往远处走,湖岸堆积的石块上是斑斓的涂鸦,虽然只是湖泊,也仍然浩淼到让人自觉渺小,而湖风吹熄了凄凉,一个人的路途总是显得孤独。
一直往前走。
想不通的就不去想,一直都这样存活下来了不是么。
可是越走越难过,好像被这宽广衬托了苍悲的心境,不被人所聆听。
看不见我。
没有活在谁的眼界里。
就算消失了也一样。
消失了自己的存在。
即便事后去想也明白那时候的自己根本是在期盼着的,是在相信着的,是在明白着的,但是看见陈是走到自己身后的时候自己也还是觉得这一切是那么自然。总要有人,总要有人模糊了你我的界限,在最多的人群里也能生出巨大的熟悉感——是你啊。
我们终于得以站在湖岸上彼此对视,我终于又看见自己的影子。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罢,他回来了,无论是从那个次元的回归,此刻的他看着我,将眼神仅投向我——我的存在,是我的存在。我的自私啊,即便是无关紧要的哪个人,根本只要用眼神凝视我就好了不是么,只要看着我就好了,认可我,用目光暖化我,在这个凄凉的湖边世界记得我。
“拍张照吧。”
他说。
“合照。”
“好啊,我也想要。”
我们笑着,将背影朝向冷漠的湖水,勾着肩,各自将相机对准着飘渺的关系。
记住吧,湖水记不住我,涂鸦记不住我,甚至不确定沉默的你记不记住我,请这一刻记得我,请你的相机记得我,请记得在你眼里的我。
我的存在。
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我们的沉默不是沉默,一点尴尬也不产生么,只要并行就好了。等到我们走了很久,直到我所有的迷惑都沉默,我们终于重又见到纪佳他们。
纪佳看着我们,打招呼地笑笑,有点像是哭一样。
一点心事也藏不住的可爱样子。
不只是喜欢而已,看见了更深的秘密。
我突然觉得厌烦,秘密,除了秘密人就无以为继了么,软弱可以原谅么,那么佯装坚强也可以原谅么。
我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和蔼可亲,听着陈是和他们说一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上了公车,走到陈是替我占的位置上,坐下就眯上了眼睛。
什么都不想看见了。原来什么都不想看见了,钟秦,好的,坏的,想要珍惜的,想要摔坏的,什么都好,什么都不想看见了,已经看见足够多了,连同自己的肮脏,自己的软弱,自私,任性。
什么都不想看见了。
只想被谁放在眼里,被谁默契地相处着,并没有彼此珍视着,只有人群里那默契的是你啊的直觉,只想这样,毫无负重地存在下去。
是这样的啊。
可以,原谅么。
8.
收件人:江持
玩得很开心吧,都忘了回我邮件。
好好玩,这里也一切都好。
等你回来。
够了,你究竟要毫无底线到什么时候。
到家里只是觉得疲累,湖风震荡在自己的大脑里,回声出了空白的程序。
只看见钟秦按时回过来的邮件,即便自己明明已经任性地想要断绝这充满了不甘的联系,做出了无视的举动。
如果无论我怎样的回应都没有关系,如果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果,也不是如果。
如果无论我怎样的回应都没有关系。
那么这段情谊,到底和我有何关系。
把自己摆在高我一头的低位么,在体恤着我体谅着我的所有能说出口不能说出口的心机么,那么就根本是不平等的不是么,是想这样的交往着么,看透我的一切,我的善恶,我的虚伪,也仍然接受我么,你怎么能,这么软弱。
而我早就不需要了。
不需要,再仰望谁了。
看见我。
不管是谁,请看见我,这个星球上的,寂寞的我。
我把电脑摔上,赌气一样的躺倒床上。
谜题开始缠绕在我那不甘的皮层上,关于陈是,关于纪佳。
我需要解脱,将一切从不可抗力中摆脱出来的更加果决的力量。至少能够改变些什么,从这潭死水里淹没也好,为我泛起了一点水花就行,到最后只要记着我那一瞬的容颜,也好过这样,无知无觉,被迫着接受这一切。
好的也是,坏的也是,被迫接受着一切,其实根本就想把一切都破坏吧。
关于陈是,关于纪佳。
那个人,是谁。
这次见到陈是没有时隔一个星期的间隙。
主办方临时带我们去酒吧听摇滚乐,于是在周三我们就又见到了。这次看见他似乎很正常,至少能够听见我的声音,这太奇怪了不是么,又不是在写什么奇怪的小说,可是我居然在想着,他居然听得到我的声音。
不是发不出声音,如果声嘶力竭也不被聆听,那才是最极其的可悲。
纪佳和庄丽也来了。
我甚至觉得头痛了,这样的故事一点也不有趣——我没有想看见更多的谜题,我以为我的存在突然变得清晰,只是这样而已,我甚至没有想去解决谁的问题我自己身上就都是问题,我的自私就是我的问题,我的枯燥也是,所以我不过是想和谁没有担负的分享默契,仅此而已。
酒吧的巨大声响让人的五脏六腑都要翻滚过来,台上的歌手像是在爆破整个世界的感官。
嘶吼,咆哮,将声息变成炸弹。
陈是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纪佳在我旁边看着远处的他,我装作不知道,努力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地乱舞。
为什么觉得自己在死撑,眼睛越来越痛,越来越痛,明明在那个连灯光都是迷乱的夜晚,根本没有什么悲伤的事情发生。
可是我只能假装不知道什么似的,看着自己也觉得混乱的难堪。
究竟要放些什么到心里去啊,放些什么到心里去,才能填满所有的空虚。
钟秦。
你能感受到么。
将我撑得就要破裂的,巨大的空虚。
那天晚上结束以后各自回家,纪佳和陈是一路,我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什么结束。
我和庄丽一起。
有一瞬间我简直想要跟踪纪佳和陈是,看看到底发生些什么才是最恶劣的故事。原来我仍然保持着恶劣的好奇心,甚至没有一点坦荡地是为了朋友着想,就算是随便哪个人出现我也会想要知道谜底不是么。
所以既然我这么恶劣,又哪有资格烦恼什么。
我根本就应该烂成一摊泥,根本就是,没有朋友,孤独到底,就好像一束夕阳下的白蚁,它的翅膀也轻易地断落,扭曲着枯黄的枝干,也不会有谁来拯救它。
也并没有奢望谁来拯救自己。
早就不抱希望了。
这就是,宿命。
9.
根本不需要耗费更多的词句了。
陈是经常在活动中消失,也经常听不见我说话,看着没有人的地方,说着不知道给谁的话。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才是被无心拖累的,想不起转折点在哪,死气沉沉的生活里难得的趣味就是要这样将自己折磨么。我以为那只猛虎是确切昂扬的希望,可是现在我觉得那根本就是凶恶的巨大怪兽。
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知道,纪佳也不知道。陈是仍然只和我们保持着交好的关系,断断续续,在以为消失了断绝了的时刻又再出现在我们的身边维持了亲密的表象。简直像是在愚弄我们一般,而我们竟然也丝毫无法改变地接受这般可笑的安排。、
每个人都一样,你也是,他也是,所有和我有关的事情其实根本都和我无关不是么,我什么也决定不了,断绝不了,维系不了,你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是拿我这卑劣的存在扮演了一个想要的角色吧,我又何尝不是呢,这惨淡的人生,劣迹斑斑的人生,了无生趣。
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谜底的话。
惨淡的,劣迹斑斑,了无生趣。
那一天我们从海洋公园出来,陈是在进去不久后就再度消失,我已经司空见惯,不去理会。
直到他找到我和庄丽的时候,他的神色好像又度过了一个关卡,于是我也能从嘴角流露出一个欣喜的神情,共度这余下时光。
“坐船么?”
我问他。
“好。”
简单地回答着。
纪佳也和我们汇合,然后我们一起去了海军码头。
在我和庄丽买冰淇淋的时候,陈是又再度消失了。
“明明之前心情还很好啊。”
纪佳担忧地说。
“去找找吧。”
只好回应着。
其实早就习惯了,早就受够了,我们间的情谊多寡淡,为什么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你,忍让你,甚至还要寻找你。
海天一色。
弱肉强食。
如果是钟秦的话,会这样回答下一句吧。
我觉得很寂寞。很寂寞。比死亡更空虚的寂寞。无论遇见谁,无论如何努力,都逃不掉的寂寞,寂寞。
弱肉强食般的寂寞。
无法改变的定律般的寂寞。
一见钟情般的寂寞。
钟秦。
后来我们终于在被警戒的围栏外找到了陈是,他看着燎原灿烂的湖泊广阔,并无法注意到我们。
我和纪佳坐在不远处,不愿再跟丢了他。
他看天看水,看光线如何击沉鸥鸟,唯独看不见我们,这多讽刺。
就如同我们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他和心里饲养着的猛虎独自嘲讽着,孤独如同花朵将倾。
不久就看见他从缝隙里跨越了警戒。
他真瘦啊,瘦得好像一片光线一样,他就这样消失了,我松了口气,消失了,多好,不用在我的视线里为难我,撕扯我这陌生人难捱的面孔。
如果说一定有谜底的话。
惨淡的,劣迹斑斑,了无生趣。
“呐,你相信人的潜能能够拯救一个人么?”
纪佳问我。
她要说什么?她想说什么?
她看着陈是消失的地方。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10.
To 江持
今天回了学校。
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那个地方的,漠不关心的同学也好,装腔作势的老师也好,没有一点值得纪念的地方。
但是还是回去了,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瞬间就进去了,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也有很多的事情可做,却还是进去了,巨大的树荫也好,漏光的车棚也好,好像突然走回了那几年的时间,感慨着年轻真好,就想起了你。
想起了你当年的样子,无忧无虑,心无城府,也会讨老师欢心,课间买早餐也会帮同学多带好几份,老好人的样子。
只是突然觉得那时候的你,一定很寂寞。
一定很寂寞吧,才会一直笑着,只有心里空荡的人才需要靠微笑掩饰自己,的那样的你的笑容。
我站在那个平台上,看着城南城北,发现却不知道你住在哪儿呢。
说的有点多了。
快回来了吧。
那就这样吧。
我用被子捂着眼睛,眼泪不停地流下泪。
我觉得很委屈,比寂寞还要更沉重,不是因为认同而在意我,不是因为我是我而在意我,每个人都是这样,可是我却还是那么在意着,在意着你们眼中的我。
却不能说自己寂寞,不能说自己寂寞,明明这么寂寞。
明明这么寂寞。
哭出的声音对自己说。
陈是终于从围栏里出来,他好像顿悟了什么四下张望,我朝他挥手,示意我在这里。
可是他的目光从我们身上扫过,我知道这又是熟悉的戏码,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会儿开始哭泣。
我的怒火突然消失了,被那个男人的泪水歼灭了,他在哭,他心里的猛虎离开他了么,即便孤独在我们不知道的境界里,也一直看着他的固执和坚强。
“应该是把你当成想象中的那个人了吧。”
耳边还有纪佳的声音。
也许她才是最难过的人,她和陈是之间的时差,还有追不完的距离。
陈是从我们的面前走过去,没有看我们,我叫他他不回头,我伸手拉他他也不回头,他就这么越走越远。
我跟在他后面,纪佳走在我后面,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未曾相遇过。
只是把我当成了想象中的人。
这段回忆,甚至和我根本没有关系。
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说好的要一起去的最高塔,一起吃的自助餐,都和我没有关系。
越走越远。
连那些默契,都和我没有关系。
越走。
我停下来,既然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听见纪佳叫我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够了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不过是个符号,是个代码,借你们滥竽充数筑造一个回忆的简陋窝棚,钟秦啊,如果曾几何时鄙陋的我未曾自娱般的在意你,此时你便不会在意我吧。这是你我的时差,将彼此关联的因果,无法抹消的残忍。
所以原来我是庆幸的,庆幸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么,庆幸将一切摧毁的曾经在欲望中出现的自己,在此时仍然寂寞的自己。
越走越远。
或者换做你来说。
渐行渐远。
而我连说再见的权利。
都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比你还寂寞。”
“寂寞到不憧憬着不存在的自己,就无法存活的样子。”
“寂寞到连现实的界限都失去。”
“寂寞到连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都失去,寂寞到无法爱上谁,寂寞到只能看着没有人的方向哭泣。”
纪佳的哭腔。
其实我是知道的,我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寂寞到憧憬着谁的样子,和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陈是。
所以连那寡淡的兴趣,都是因为此么。
不,我想要确认自己的存在。
因为我的存在究竟改变了什么,究竟能改变什么,未来从来都是不可预知的不是么,钟秦,是你你会这样想么。
看我多想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想到我连思考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以你为对象。
我跟着纪佳的脚步冲出去,沙滩上的沙子沉重得吞噬掉了每一个年少的模样,一步一步留下漩涡沉重。
但是我仍然冲了出去。
如果陈是是过去的我,那么,我只要做过去的你。
不是想要拯救他,是想拯救我自己。
我的存在。
至少像如今的你一样,以后的我,能够恬不知耻地提醒别人,记住自己,记住曾经被追逐着的,我自己。
纪佳抱住他。
我站到他面前。
看着我,请看着我,请在你的眼神中印证我。
请让我照耀你,请让我为自己的存在雕刻出碑牌,请让我变强,强到足够照耀你。
请让我在你的眼里。
请留我在你的眼里。
我和你的时差,陈是和我的时差,纪佳和他的时差。
只要变强,只要不去憧憬谁,只要被憧憬,就都可以了吧。
我抹去眼角的余晖,想起了那天城北的你。
那般强大的你。
end.
我在城北破败的公共厕所找到钟秦,他收拾好自己身上的污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心里竟然没有悔恨。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走到我背后,走远。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照片吧。”
“这样你就,高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