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八月金秋,天高云淡,在去往汝州府的官道上,一行十几人正缓缓地行进着。
为首一人胯下枣红马,身穿皂袍,头戴一顶逍遥巾,一副文士打扮。但他身材魁伟,腰悬长剑,顾盼间一双眸子精光闪烁,显见身怀武功。
此人姓韦名昭,乃京兆韦氏之后。他生性好武,原在长安府供职五品游骑将军,因在任上出了差错,被贬到汝州做个振威校尉。此次他带着家眷还有几个贴身的随从,便是要去汝州赴任。
韦昭身后的一辆篷车上,车帘遮得严严实实,里面是他的夫人张氏及年方十六的独生女儿韦如玉。
正走得人困马乏之际,前面出现了一片树林,韦昭命众人到树林里歇息一会再走。
树林中有片草坪,中间安放着两个用石条搭成的石凳,想是用来专供行人歇脚用的。其中的一个石凳上躺着一名僧人,听到韦昭一行人的脚步声,那僧人坐起身来,向韦昭打量了一眼,也不说话,重又躺到,似乎在嫌众人搅扰了他的好梦。
那僧人方面大耳,环眼隆鼻,一部络腮胡飘洒胸前,若不是光头上那九点戒疤,倒像是个叱咤江湖的武林豪客。韦昭心中微微一凛,暗自打定主意,自己身有要事,又有家眷在旁,还是尽量不去招惹这种人为好。
他招呼众人在草坪上席地而坐,张氏和女儿如玉也从大车上下来,在另一条石凳上坐着休息,消散一下积攒了半天的闷气。
突然一名随行的军士叫到:“兔子。”只见路边的草丛中蹿出一只野兔,如离弦之箭一般从众人身边略过,往另一片灌木丛中跑去。
韦昭伸手从靴筒中掏出弹弓,闪电般装上一颗铁弹,双手拉开,如抱满月,只听“嗖”的一声,铁弹正中野兔的脑袋。那野兔在地上打了个滚,就一动不动了。
一名军士欢叫着冲上去捡起野兔,对韦昭喊道:“将军神弹,例不虚发,今天有兔肉吃啦!”
当下众士兵在旁边的一条小溪里将野兔扒皮去肠,洗剥干净,就在草坪中间生出一堆火,烤起兔肉来。不一会肉香四溢,惹得众人馋涎欲滴。
02
韦昭嫌兔肉腌臜,从囊中取出干粮和夫人女儿将就吃了些。那睡着的和尚一下子坐起身来,大声道:“好香的兔肉,分两条后腿给我。”
一名叫祁三的军士听了笑道:“你这大和尚好没道理,出家人也吃得荤腥吗?”和尚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和尚我修心不修口,肉也吃得,酒也喝得。”
说完他从背后取出一只硕大的葫芦,拔出塞子,仰脖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空气中立刻飘散出一股醇厚的酒香。众人还在愣神,和尚身形一晃,已经到了火堆旁边,伸手取过那只已经烤得焦香的兔子,也不管烫是不烫,撕下一条兔腿便大嚼起来。
众军士见他不分青红皂白便抢肉吃,心中俱各不忿,祁三叫到:“你这和尚好不晓事,光天化日之下,哪有硬抢别人兔肉的道理。”说完便探手过来,想将和尚拉开。
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和尚的衣衫,也没见那和尚如何动作,祁三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不由自主地便跌了个跟头。他跳起身来,拔出腰刀,叫到:“好家伙,还是个会家子,多半便是强盗。”其他人听他这么说,纷纷拔出腰刀,将和尚围了起来。那和尚视而不见,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韦昭见情势不对,连忙喝止军士,来到和尚面前,拱手道:“在下汝州府新任振威校尉韦昭,未请教大师法号。”那和尚嘴里嚼着兔肉,含含糊糊地道:“我这法号多年不用,都不大记得起来了,你叫我行癫便是。”
韦昭见手下军士的脸上都是一副气忿忿的神色,知道只要自己说一句话,他们便要群起而殴之。
他不愿惹事,便对和尚说道:“一只兔子值得什么,既然行癫大师喜欢,但吃无妨。”那和尚点了点头,也不道谢,左手兔肉右手葫芦,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好不欢畅。
不一会功夫,一只兔子已经被他吃掉了大半,葫芦里的酒却喝干了。行癫脸上露出遗憾之色,似乎意犹未尽。
韦如玉站起身来,从车厢里抱出一只青色的瓷瓶,递到行癫面前,对他笑道:“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如此吃肉喝酒,我虽然不吃,单是看着都觉得痛快。我看您尚未尽兴,这里有一瓶我爹珍藏多年的玉液酒,也给您喝了吧。”
行癫大喜,接过瓷瓶拔出木塞,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行癫笑道:“此乃二十年陈酿的西凤酒,入口虽然绵醇,后劲却是极大,老和尚很久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他看着言笑晏晏的如玉,说道:“你这女娃娃有点意思,不像一般的大姑娘那么扭扭捏捏的。只是这酒乃是你父亲珍藏,就这么送给我喝了,他不会肉疼吗?”说完盯着韦昭呵呵大笑。
韦昭心里暗怪女儿多事,这和尚来路不明,一只兔子送给他吃也就罢了,怎能连如此珍贵的凤酒也送了出去?这酒可是自己想要拿来献给汝州知府刘大人的。
若是硬行将酒要回,就怕得罪了这和尚,无端生出事来。他心里苦笑,嘴上说道:“美酒赠壮士,大师既然喜欢,但喝无妨。”行癫听他如此说,哈哈笑道:“那我不客气啦。”说完也不管旁人如何,又自顾自地吃喝起来。
03
忽听得马蹄声响,两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两人都是劲装打扮。到了众人旁边,其中一人看到坐在石凳上的如玉,目光登时一亮。他又往蓬车后的几个大红木箱看了一眼,跟另外一人眼光一碰,两人同时点了点头,策马继续前行。
行癫将一只兔子吃得皮肉无存,一抹嘴站起身来对韦昭稽首道:“贫僧先行一步。”说完袍袖一拂,掀起一阵劲风,那堆还在燃烧的柴火竟然应手而灭。随即他迈开大步疾向前行,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韦昭和众军士暗暗称奇,张氏在如玉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对韦昭道:“这和尚好生无礼,我们送他美酒佳肴,连个谢字都不说。我看此人来者不善,老爷你要多加小心。”韦昭点头不语,如玉却道:“我倒觉得这大和尚英姿飒爽,慷慨豪迈,定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
韦昭听女儿如此说,呵斥道:“女儿家懂得什么,汝州这地方山多路险,民风彪悍,向来便是山贼土匪聚居的所在。这和尚身怀上乘武功,用心如何眼下还难以断定,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如玉不服气地一撇嘴:“只是寻常邂逅而已,爹爹未免太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吧。”
韦昭对女儿向来宠爱,闻言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吩咐大伙继续赶路。
又走了二十余里,眼看红日西斜,再没见到那个叫行癫的和尚。韦昭心中正自狐疑,忽听得前面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韦昭心里一沉,暗道:“来了。”
不一会,五匹骏马飞奔而来,见到韦昭一行人,中间那人一勒缰绳,胯下马两只前蹄抬起,唏溜溜嘶叫一声,骤然停了下来。其余四匹马也都跟着止住了脚步。
韦昭仔细打量来人,只见那人大概四十来岁年纪,一身锦袍,眉目疏朗,面色和煦。其余四人都是武师打扮,一看便知身怀武功。
那身穿锦袍之人对韦昭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汝州府新任振威校尉韦昭韦将军?”韦昭在马上拱手回礼道:“正是。”那人脸上现出喜色,道:“在下卧龙庄管家龙在田,奉庄主之命,特来迎接韦将军到敝庄做客。”
韦昭心中狐疑,自己在汝州似乎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这个卧龙庄今日也是首次听说,便问道:“敢问贵庄主姓甚名谁?”龙在田脸现恭敬之色,在马上躬身道:“未得庄主允许,在田不敢擅提庄主之名,韦将军到了敝庄之后自然知晓。”
韦昭心想这伙人跟刚才过去的那两名大汉必是一伙的,方才其中一人看到如玉之后眼现淫邪之色,定是想打什么坏主意,只不过当时寡不敌众,这才回去叫人。
这龙在田看着一团和气,谁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打些什么龌龊主意。
想到这,韦昭淡淡地道:“在下公务在身,无暇拜会贵庄主,还请见谅。”
说完一抖缰绳,从龙在田身边绕过,招呼军士们继续前行。
那龙在田似乎颇感意外,忙道:“将军此去汝州必要路过敝庄,倒无须担心错过行程。”韦昭沉声道:“不必了。”说完催马便行。
龙在田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率领其余四骑不疾不徐地跟在韦昭身后两丈之地。韦昭心下惊疑不定,暗自忖度这些人到底所为何来,难道他们是要等到了自己的地盘之后再动手?
04
走了一程,前面又传来马蹄声,这次似乎比之前人数更多。韦昭回头看了龙在田一眼,见他的脸上也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很快前方现出一群人马,快速来到眼前。其中一名青年身形瘦削,眉目清秀,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只是眉宇间隐约带着一股邪气。
那青年也不理会众人,纵马来到篷车面前,用马鞭一撩门帘,正好看到韦如玉一张欺霜赛雪的俏脸。青年一见之下心花怒放,转头对一名大汉笑道:“你小子眼光不错,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妞儿,今天这一趟没白跑。”
那大汉正是之前见过韦昭的两人之一,看来他是这名青年的手下,见到如玉美貌,特去给主子报信,在这里截住了他们。
韦昭见这青年言语轻浮,行为无礼,心下一阵厌恶,但还是上前拱手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来此何干?”
那青年笑道:“我就是九峰山恶虎寨的四当家,‘胭脂虎’杜青,听说你女儿十分美貌,特地来瞧上一瞧,果然天姿国色,我见犹怜。”
韦昭吃了一惊,心中浮现出自己出发之前都指挥使潘大人的一番话:
“此去汝州,若你能和当地刘知府通力合作,将九峰山恶虎寨中的一干土匪剿灭干净,我便可为你在曹中书耳边多多美言。到时候不但可以官复原职,就算封个宁远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自己在潘大人面前立下军令状,半年之内必定剿灭土匪,向他请功。没想到自己还没上任,恶虎寨的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胭脂虎”杜青他曾听人说过,乃是个采花大盗,不知道糟蹋过多少良家女子。只是他武功高强,又投靠了卧虎寨,几年间竟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今日在这里遇见,己方这边除了自己之外并无武功特别高强之人,众军士虽然人多,但跟那些天天打家劫舍的土匪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眼前的形势不容乐观。
但韦昭毕竟久历人事,江湖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心念电转之下,他已经打定主意。杜青明显是这伙土匪的首领,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待会动手时先把他拿下,不怕别人不屈服。
心里这么打算,但他嘴上还是不带丝毫火气,说声:“久仰。不知阁下此来意欲何为?”
杜青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如玉的脸庞,如玉被她看得心中有气,但毕竟是女儿家,只能尽量躲避着他的目光。她想把车帘放下来,没想到杜青的马鞭将车帘挑在一边,她用尽力气竟然拉不下来,不由得又羞又恼,愤生双颊。
韦昭心中恼怒,从靴筒中取出弹弓,装上铁弹,射向杜青握鞭的右手。杜青听到铁弹破空之声,心中微微一凛,扬起皮鞭往铁弹上抽去。
没想到皮鞭尚未抽到铁弹,另外两只铁弹接踵而至,一只正中杜青右腕,另一只将皮鞭打得飞出一丈多远,皮鞭顿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05
杜青惊怒交集,从腰间抽出一对峨眉刺,咬牙骂道:“本想让你当几天便宜老丈人,没想到你他娘的下手好狠,那就别怪杜爷我心狠手辣。”手中峨眉刺一招“双龙取水”,直刺韦昭双眼。
韦昭的弹弓弓弦划出,往杜青的峨眉刺上缠去,同时弹弓把手如同点穴撅一样点向杜青右手脉门。杜青没想到韦昭的弹弓招式竟然如此出神入化,一惊之下反腕变招,峨眉刺一缩一放,避开了弹弓的缠绕,又往韦昭的胸口刺到。
两边众人都为主帅加油助威,龙在田则悠悠闲闲地在一边袖手旁观,看得津津有味。
十招一过,韦昭已然稳占上风,他有意将杜青从篷车旁引开,免得两人动手时不小心伤到妻女。不料那杜青心思狡诈,竟然看出了韦昭的意图,一直绕着篷车打转,就是不离开车边五尺之内。
又斗了五六招,杜青左手的峨眉刺突然脱手飞出,直往篷车中刺去。韦昭大怒,一弹将峨眉刺打飞,手中弓弦直往杜青的手腕上套去。这弓弦乃是牛筋混合了少量金丝制成,不但极为坚韧,而且弦边锋利异常,杜青的手腕若是被套实了,轻则皮开肉绽,重则筋断骨折。
杜青见状大骇,连忙往后急退,韦昭左手一扬,两只铁弹直射杜青双眼,去势之劲急竟然不弱于用弹弓发射。杜青急忙往旁边闪避,但终究慢了一步,躲过了右眼,左眼终于被一枚铁弹打中,顿时鲜血崩流。
杜青痛得大叫一声,喊道:“并肩子上,给我废了这厮。”手下人这才反应过来,发一声喊,各挺兵刃,就要上前围攻韦昭。
龙在田将手一挥,和身边的四名大汉一起跃到韦昭身前,挡住了杜青的手下。杜青嘶声道:“龙在田,你想横插一缸子,来管恶虎寨的闲事吗?”龙在田慢悠悠地道:“韦将军乃是卧龙庄的贵客,我受庄主之命出来迎接,若是韦将军被你伤了,我如何向庄主交代?”
杜青扫了他们五人一眼,狞笑道:“就凭你们几个,能拦得住我们么?”龙在田淡淡一笑,耸肩道:“没办法,庄主交代下来,要好生护送韦将军回到庄里,你非要为难韦将军,我就算拦不住也非拦不可。”
就在这时,又一阵马蹄声响起,人还未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先传了过来:“龙管家,接到韦将军没有?”
龙在田笑道:“早就接到啦,只是遇到点麻烦。”
那声音“嗯”了一下,略显惊讶,倏忽间又有十骑人马奔了过来。领头一人膀大腰圆,相貌威猛,看到眼前这么多人,叫到:“韦将军在哪里?”
龙在田策马上前,对那人笑道:“三爷来得好快,看来庄主迎客之心甚是迫切啊!”
两人一起来到韦昭面前,对旁边还在痛苦呻吟的杜青视而不见。龙在田介绍道:“韦将军,这是我们卧龙庄的三庄主,也是奉了庄主差遣,特来迎接韦将军到敝庄一叙。”
那人对着韦昭一抱拳:“龙天江见过韦将军。”韦昭拱手回礼,龙天江又道:“咱们走吧,庄主想必都等急了。”
他转眼看着正在裹伤的杜青,冷冷地道:“卧龙庄向来跟恶虎寨井水不犯河水,杜青,你今日竟敢得罪卧龙庄的贵客,看在韦将军已经让你吃了教训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回去吧。”
杜青又痛又怒,剩下的一只独眼中射出狠毒的光芒,只是如今敌众我寡,再要强撑下去自己只能吃亏更大。今天自己料事不周,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个卧龙庄,本该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他即便心有不甘,还是对龙天江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天这事不算完,咱们改日再见。”
龙天江长笑道:“好啊,那我就在卧龙庄恭候你们胡大当家的大驾光临。”
杜青仇恨的目光在韦昭和龙海天、龙在田的脸上逐一停留片刻,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篷车一眼,这才招呼手下,上马疾驰而去。
06
龙天江和龙在田簇拥着韦昭,二三十号人浩浩荡荡地继续往前行进。当此情形,韦昭就算不想去卧龙庄也不行了。
按说这两人为了自己不惜得罪恶虎寨,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才对,只是问起他们的庄主是谁,两人却都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明言,只说等他到了之后自然知晓。
韦昭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曲曲折折地走了有二三十里路,天黑之前他们终于来到了一户极大的庄院。这庄院依山而建,三面环水,庄外农田片片,荷叶田田,庄里修篁森森,苍松郁郁,直如世外桃源一般。
庄门口的牌楼底下已经有二十几个人和两顶轿子在候着,龙在田对韦昭道:“请夫人及小姐弃车登轿。”当下张氏和韦如玉下了篷车,坐上八人抬的坐轿,晃晃悠悠地跟在众人身后。其余军士仍在轿后步行尾随。
一行人刚过了吊桥,就见到庄门大开,一个四五十岁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大群人迎了出来,远远就笑容可掬地对韦昭拱手作礼。走到近前,中年人对韦昭笑道:“在下卧龙庄二庄主龙天海,奉庄主之命前来迎接贵客,将军请!”
韦昭连忙回礼逊谢,口称不敢。龙天海道:“大哥已有多年不曾如此盛情招待远客,今晚卧龙庄一定要大大地热闹一番才好。”说完他便当先在前领路,龙天江和龙在田则在韦昭的左右相陪。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终于来到了一座宏伟的屋宇前面,这房屋造型奇特,倒像是寺庙里的大雄宝殿一般。屋前有个人面带微笑,卓然而立,韦昭仔细看时,竟然就是今天在路上遇到的行癫和尚。
行癫对韦昭拱手笑道:“在下卧龙庄庄主龙天涯,今日有缘相见,得将军慨然赐予美酒兔肉,心下不胜感激。特遣管家及二位愚弟延请将军到此一叙,沿途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将军恕罪。”
韦昭急忙谢道:“不敢不敢,在下万没料到大师竟然如此家大业大,否则怎敢用那么简陋粗鄙的烤兔肉招待大师。”行癫笑道:“珍馐玉食味同嚼蜡,哪有今日之现烤兔肉令人胃口大开,更何况还有将军珍藏多年的美酒相佐,和尚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么痛快了。”
两人相对大笑,携手进屋。当晚卧龙庄大摆筵席,为韦昭接风洗尘。张氏和韦如玉由龙天海及龙天江的家眷陪同,也一起出席。
席间大家谈天说地,更多的是谈论武功。龙天涯胸中武学包罗万有,尤其对剑法及暗器见解独到。他对韦昭的弹弓推崇有嘉,龙在田又将韦昭和杜青的比武过程添油加醋地叙说出来,众人对韦昭的弹弓神技均赞叹不已。
07
酒至半酣,龙天海道:“可惜今日没能亲眼见到将军的弹弓神技,可否在此演练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韦昭也不推辞,收拾停当之后,命人捡拾核桃大小的石子若干,四名武士分站大厅四角,同时扔出一枚石子。韦昭站在大厅中间,只要石子飞起,便开弓射石,“啪啪啪啪”四下,四枚石子几乎同时被铁弹击得粉碎。
之后每个奴仆又同时扔出两枚石子,线路或直或曲,速度或快或慢,随意而出,韦昭仍然一一发弹,将八枚石子分别击碎。
接下来每个武士同时扔出三枚、四枚、五枚直至六枚石子,均被韦昭先后射出的铁弹击碎。到每个武士同时扔出七枚石子时,韦昭竟然能同时射出二十八枚铁弹,将二十八枚乱飞的石子同时击碎。
这手“满天花雨”神乎其技,引得在座诸人不住高声叫好。
韦昭听着众人的满口赞誉之词,心里也有些飘飘然起来。突然只听得窗外有人冷笑一声:“打石头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打我看看。”
这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几乎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到了。龙天涯脸色一沉,对着窗外道:“无知小儿,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不快进来向韦将军赔罪。”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飘然进屋,落在龙天涯身边。韦昭定睛一看,此人身材瘦削,脸色蜡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相貌却与龙天涯有七分相似。
龙天涯歉然道:“我这逆子从小对武学情有独钟,十几年来已经得我真传。只是性子顽劣,不懂得人情世故,适才言语冒犯,请将军切勿挂怀。”
韦昭心中微微有气,暗想你这小子才多大年纪,竟然出口狂言,要不是看你父亲面子,今天必定让你见识见识我这“铁弹神弓”的厉害。他大度地一笑,道:“年轻人心高气傲在所难免,庄主不必客气。”
龙天涯对青年到:“飞儿,还不给韦将军道歉。”
那青年桀骜地一抬头,并不说话,似乎对父亲的命令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龙天涯的脸色更加难看,在坐的诸人也都默然不语。如玉站起身来,款款来到父亲身边,对龙天涯福了一福,道:“今日有幸能来卧龙庄做客,如玉甚觉快慰,愿抚琴一曲,以助雅兴。”
龙天涯顿时高兴起来,呵呵一笑道:“早先蒙你这小丫头赠酒,我已经感激不尽。现在你又要以琴曲相赠,老和尚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好了。”
如玉淡淡一笑,说道:“小女子琴艺低微,还请庄主不要见笑。”
龙天涯吩咐家丁取来一具古筝,样式古色古香,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如玉坐到琴前,用春葱般的玉手随意拨弄了两下,“叮咚”声悠然而起,声音空灵通透,虽只两三声,已令人心旷神怡,如饮琼浆。
如玉对龙在田道:“可否请龙大叔焚一炉香?”龙在田连忙差人搬来一鼎小巧的香炉,又点上三支檀香,一时间青烟袅袅,众人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只觉心神一片宁静。就连龙飞也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定定地停留在如玉脸上。
08
如玉螓首微低,双手在琴弦上停留片刻,随即左拨右勾,弹奏起来。琴声和缓清越,众人霎时间犹如置身于空山之中清泉水边,说不出的舒爽惬意。
伴着琴声,如玉轻启朱唇,缓缓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这是诗经里面的《小雅·鹿鸣》,描述了主人宴请宾客时双方相互赞美应达的欢乐场景。虽说此诗主要是以主人的身份酬谢宾客,如玉以此曲飨主,似乎更有将卧龙庄视为亲友,祝愿双方情谊绵长之意。
加之她嗓音清脆,如珠落玉盘,乳燕初啼,兼与琴声相配,一首歌曲被她唱得悠扬婉转,动听之极。
一曲终了,在座诸人一齐鼓掌喝彩。
龙飞从乐曲中回过神来,对如玉道:“韦姑娘的琴技与歌艺实在妙绝,不知可否再弹一曲?”如玉看了龙飞一眼,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子?”龙飞眼睛望着如玉,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吐出两个字:“蒹葭。”
如玉的头垂得更低,不再说话,将双手放在琴上,古朴深沉的琴声重又飞起。如玉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韦昭一开始还沉醉在琴曲中悠然自得,突然间他瞥见龙飞看着如玉的眼睛中神采飞扬,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浑不似方才初见时那样桀骜不驯。女儿虽然低头弹琴,但偶尔抬眼,往往便是看向龙飞,眼中也是脉脉含情。
他心里一惊,转头看向龙天涯,他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突然间龙飞说道:“请姑娘继续弹奏,在下愿舞鞭助兴。”他随即从身边取出一条银色的软鞭,跃到厅心,随着琴曲舞动起来。
那银鞭展开后长度几达五丈,比寻常的软鞭多出一倍有余。龙飞一鞭在手,霎时间犹如变了一个人,双目湛湛有神,脚下步法虚实变换,飘忽不定。那根软鞭在他手里犹如出水蛟龙,忽而卷成数道圆圈,忽而又如木棍般伸得笔直,不仅有撩、勾、缠、绕等常规鞭法,间或竟然还夹杂着劈、砍、刺、扫、戳等剑棍的招式。
那银鞭舞动虽急,却不带丝毫风声,偶尔鞭稍发出“噼啪”的声响,却和如玉的琴声符合若节,不仅没有对琴音造成干扰,反倒为其平添了一份独特的阳刚之气。
09
龙飞舞得兴起,叫到:“韦大叔,你可用那手‘满天花雨’打我,看我接不接得住。”韦昭心中犹豫,向龙天涯看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站起身来,从弹囊中取出二十八枚铁弹,一起搭在弹弓上,往龙飞射去。
他有意卖弄手法,那些铁弹或直击或侧袭,有些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打向龙飞脑后,甚至有几枚铁弹打在柱子上,却反弹回来袭击龙飞身上的几处穴道。只是他不欲伤到龙飞,手上劲力只使出了六成,铁弹速度虽快,真要打在身上倒不虞受伤太重。
龙飞叫一声:“好!”突然间握鞭的右手高举过顶,手腕急转,五丈长的软鞭在他身周从上到下转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将他团团包裹在里面。同时他右足踮起,身子也跟着圈子快速无伦地在原地旋转起来。
二十八颗铁弹无一例外,全部打在银鞭围成的“墙”上,却并不向外弹开,而是粘在银鞭上,随着鞭身一起飞转。
斗然间龙飞的身子骤然停止,银鞭绕成的圈子逐渐扩大,在他身周围成了一个大圆,那二十八颗铁弹在地上兀自滴溜溜地旋转不停。
就在此时,如玉的琴曲也正好弹完,大厅上突然间变得寂静无声。
隔了好半天,才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龙飞丢下银鞭,走到韦昭身边,躬身下拜道:“小子年轻识浅,不知天高地厚,方才言语中多有冒犯,还请韦大叔恕罪。”
韦昭笑道:“龙公子人中龙凤,年纪轻轻便身具如此武功,前途不可限量啊!”
龙飞微微一笑,又走到如玉面前,也是一躬到地,说道:“如玉姑娘琴曲双绝,龙飞今日有幸聆听仙韵,幸何如之。”
如玉赶忙站起来道谢还礼。
龙天涯笑道:“飞儿,方才你接韦大叔的那招‘满天花雨’,所使的鞭法之前好像从未见过,那是什么招数?”
龙飞转头笑道:“我也是被如玉姑娘的琴声所感,临时创制出来的,非如此实在难以抵挡韦大叔的神弹。”龙天涯笑道:“这招鞭法可有名目?”龙飞稍稍思索了一下,抬头道:“就叫‘浪叠浮屠’好了。”
龙天涯大笑道:“好个‘浪叠浮屠’,身如佛塔,巨浪围之,还有何种力量能够攻得进来?而且此招大有佛性,自保而不伤敌,处处为别人留下后路,这份心思更加难得。”
他看着龙飞,又道:“你这小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对敌之时心狠手辣,什么时候突然转了性儿啦?”龙飞的脸上突然现出忸怩的神色,偷偷看了如玉一眼,却没有说话。
韦昭惊道:“原来龙公子适才那招是临时所创,实在是令人眼界大开。公子天资聪颖,悟性绝高,只要假以时日,必能在武林中大放异彩。”
龙天涯笑道:“我等习武并不为扬名立万,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卫家园而已。卧龙庄绝不动用武力去欺压良善,也不会任由别人随意欺辱。”
韦昭赞道:“庄主雅量高致,非韦昭所及,佩服佩服。”
龙天涯笑着摆摆手,又对如玉道:“如玉姑娘琴技歌艺两臻佳妙,今日老和尚有幸听到,真是耳福不浅哪!”
如玉对他福了一福,道:“庄主不必客气,今日多亏贵庄沿途护送,才使得如玉没被那淫贼侵扰。此恩无以报答,几首曲子又算得了什么。”
龙飞问道:“韦姑娘今天碰到了什么淫贼,他对你做什么了?”如玉脸上一红,双目中珠泪莹然,只是低头不语。龙在田把龙飞拉到一边,悄悄在他耳边说了白天杜青的事。龙飞眼中精光一闪,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10
第二天一早,韦昭一家正在龙天涯的陪同下吃早饭,突然间龙飞从门外快步走进,将一个灰布包袱仍在桌上,拿起桌上斟好的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龙天涯见他浑身灰扑扑的沾了好多尘土,衣襟上竟然还有血迹,不由得心生疑窦,问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包袱里是什么东西?”龙飞微微一笑,将包袱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
张氏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如玉的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却硬撑着扶住母亲,以免她跌倒在地。
只听得韦昭惊叫一声:“杜青!”如玉闻言大着胆子转头看了那人头一眼,果然便是杜青。那只血肉模糊的左眼,正是昨天被韦昭打瞎了的。
龙天涯神色不变,问道:“你昨晚赶去九峰山,杀了杜青,又连夜赶了回来?”
龙飞点点头。
站在旁边的龙在田心中惊讶不已,卧龙庄离九峰山足有一百余里,这龙飞一夜之间来回奔驰两百多里,还杀了恶虎寨的四当家杜青,武功之高,胆气之壮,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龙天涯沉声道:“你为什么要杀杜青?”龙飞看了如玉一眼,道:“谁让他昨天对如玉无礼。”龙天涯眼光一闪,又道:“难道恶虎寨就这样任由你闯寨杀人?”
龙飞道:“我到恶虎寨时,他们一干人正在聚义厅商量如何为杜青报仇。我闯进厅里,一剑将杜青杀了,又连败寨中六名堂主,那胡七伤只好亲自下场跟我动手。结果我用‘浪叠浮屠’破了他的‘销魂刀’,将他赶下了九峰山。然后一把火烧了他的聚义厅,又将杜青的人头割了,总算是替韦姑娘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
这番恶斗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却将在座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就连龙天涯也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韦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那恶虎寨的余党全都已经葬身火海?”龙飞淡淡一笑,道:“他们并没有得罪如玉,因此我不为己甚,只是将他们全都逐下山而已。”韦昭颤声道:“难道恶虎寨就这样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了?”龙飞笑道:“我将胡七伤一众赶走,割下杜青的人头便启程回来了。至于恶虎寨后来如何,倒没怎么理会。”
龙天涯眉头紧皱,儿子一夜之间做下如此大事,照理说他应该高兴才是,想不到他怒喝一声:“狂妄无知的小子,谁让你不经我允许就随便闯寨杀人。”
他看了韦昭一眼,又道:“这事要让官府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出来。”
韦昭对着龙天涯一拱手,笑道:“龙庄主不必过虑,有我在这里作见证,龙飞是因为那杜青对我女儿无礼,这才上门兴师问罪。就算杀伤了几名土匪,却也为官府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功劳远大于过失,庄主还是不要再追究了吧。”
11
龙天涯欲言又止,思索了一阵,对韦昭道:“昨天我蒙韦兄及如玉姑娘赠肉赠酒,心中对你父女极为感激。那恶虎寨的两名喽啰路过之时,我就看出来他们没安好心,因此赶回庄里,先后派管家和三弟前去接应你们。好在韦兄武艺高强,那杜青虽然悍勇,也只能铩羽而归,倒显得我多事了。”
韦昭连忙道:“若不是龙管家及时赶到,韦昭独木难支,就算不会败给那个淫贼,未必便能护着妻女全身而退。龙庄主的大恩大德,在下感激不尽。”
龙天涯摆手笑道:“你不必感谢我,其实我还有别的私心。”
他转头看着如玉,笑道:“昨天第一眼见到如玉姑娘,我便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和飞儿他娘极为相似。可惜飞儿的母亲早亡,我又念在亡妻的份上对他过分宠爱,才会让他变得如此桀骜不驯。”
说到这里,龙天涯的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现。
韦昭昨晚没有看到龙天涯的妻子,心中本就疑惑,今日听到龙天涯说起往事,这才心中恍然,连忙拱手道:“龙公子能够单人独骑横扫恶虎寨,武功实在是罕见罕闻,嫂夫人在九泉之下应该可以安心了。”
龙天涯顿了顿,神色重新恢复平静,说道:“这孩子能将武功用来惩恶扬善,还算不错,就是太过鲁莽。”
他哈哈一笑,对韦昭道:“不瞒韦兄,我年轻时颇不安分,自从遇到飞儿他娘之后,性子才逐渐变得和善起来。如今我看如玉姑娘温柔贤淑,多才多艺,飞儿能为她如此大费周章,其心意不问可知。因此我斗胆向你求亲,恳请韦兄答应将如玉姑娘许配给飞儿为妻,不知韦兄意下如何?”
韦昭大吃一惊,他这才明白昨天龙天涯为什么会对自己一家如此关照备至,原来他心中早就存了这个主意。
如玉把头垂得低低的,两只手指将一方罗帕绞得飞快,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她偷偷抬头看向龙飞,正好他也在看向自己,两人的目光一碰,都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心中却都感到一阵甜蜜。
恶虎寨已除,韦昭数天来心中的一块大石轻轻松松地落了地,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兴奋。虽然恶虎寨是被龙飞一人所灭,但如果他做了自己的女婿,这份功劳自然也便算在了自己的头上。只要往潘大人那里一报,官复原职自不必说,就算连升几级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看女儿的神情,显是对龙飞早已钟情,应下这门亲事岂不两全其美?
他向张氏看了一眼,见她也是面带笑容,向他微微点头,便笑呵呵地对龙天涯道:“难得龙兄厚爱,龙公子又如此少年英雄,韦昭哪有不情愿之理。”
龙天涯听了哈哈大笑,心中极为畅快,龙飞和如玉也均喜上眉梢。龙在田和龙天海、龙天江都过来向两人道喜。
当下两家约定,韦昭带着如玉母女及随行军士先去汝州,将恶虎寨的事秉明汝州知府,然后再选定良辰吉日,让龙飞和如玉完婚。
12
韦昭在汝州安顿下来之后,立即便将恶虎寨的事情告诉了汝州知府刘长风。刘长风当晚摆下酒宴,一来为韦昭接风洗尘,二来庆贺他还未上任便立下如此大功。
酒足饭饱之后,刘长风将韦昭叫到内室,对韦昭道:“将军可听说过‘冷面阎罗’?”韦昭回说不知,刘长风道:“这冷面阎罗是汝州府三十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独行大盗,其真实姓名谁也不知,他聚集了一群山贼,在紫云山上砌石为寨,专干劫富济贫的买卖。”
“后来这冷面阎罗遇到了一名心仪的女子,本来强抢过来做了压寨夫人便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冷面阎罗却丝毫不敢对这女子动粗,反倒对她关怀备至,极为温柔体贴,只求得到佳人青睐。”
“后来那女子终于被他的诚心感动,答应嫁给他,却提出条件,冷面阎罗必须遣散手下,不再做贼。并且要出家十年,消解掉自身的戾气以及之前犯下的罪孽,方能以身相许。”
“这冷面阎罗痴情无比,果然解散同伙,烧毁山寨,自己出家当了和尚。十年之后,那女子信守言诺,真的便嫁给了他,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只是这女子分娩时遭遇难产,孩子虽然保住了,大人却因为出血过多一命呜呼。冷面阎罗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儿子和家人择地隐居,再也不知去向。”
听到这里,韦昭突然醒悟,叫到:“难道这冷面阎罗就是龙天涯?”
刘长风道:“正是。”
韦昭心中疑虑,并不敢完全相信。刘长风双手一拍,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此人身材修长,白净面皮,细眉细眼,初看上去倒像是个落第的秀才。只是他眼中精光闪烁,隐隐还带着一丝怨恨,韦昭一见之下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人对着刘长风躬身行礼,口称:“胡七伤见过知府大人。”
韦昭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竟然就是臭名昭著的恶虎寨寨主胡七伤,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长风招呼胡七伤坐下,对韦昭道:“胡七伤如今已经弃暗投明,归顺了官府,我安排他暂时在我手下做个护卫总管,等以后立下大功再行升赏。”
胡七伤接着刘长风的话道:“在下三十年前便是冷面阎罗身边的得力助手,因此对他知之甚稔。龙天涯出家之后,我便聚拢余众,并将山寨从紫云山迁到了九峰山,继续干那没本钱的买卖。”
“龙天涯成亲之后便在卧龙庄隐居,他夫人死后,我曾劝他重归山寨,情愿将大哥的位子让给他。可他却说自己早已心灰意懒,只想将儿子好好抚养成人,反倒劝我散了山寨,随他一起隐居。”
“我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便相互达成默契,我不去冒犯他,他也不来惹我,二十年来两边一直相安无事。”
“没想到龙天涯的儿子如此凶恶无礼,竟然为了一名女子夜闯九峰山,将我辛苦经营了数十年的山寨搅得乱七八糟。我一时不慎中了他的奸计,只好逃下山来。”
13
韦昭心中冷笑,明明是你寨中的人调戏我女儿,你武功不及人家才被赶下了山,却还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为自己捞回颜面。
他虽没见过这胡七伤的武功,却对龙飞的武功和为人深具信心,相信他根本无需使诈,仅凭真功夫便足以战而胜之。
刘长风道:“恶虎寨已经风流云散,韦兄虽跟此事有关,毕竟出力不多,就算潘大人曾经关照,我也无法因此便将功劳算在你的头上。”
韦昭心中不豫,但刘长风的话一时间又难以辩驳。自己的确没有在恶虎寨的事上出过半分力气,难道要说龙飞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做出此事,就因为龙飞是自己的准女婿,这件功劳就要算在自己头上?
他觉得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刘长风一笑道:“韦兄不必沮丧,眼下有一件更大的福贵着落在你我兄弟的头上呢。”
韦昭忙问端的,刘长风看了胡七伤一眼,说道:“那龙天涯虽然隐居已久,但据胡总管说,他做山贼之时作恶多端,山上钱财积累不计其数。但在他散伙出家之前,那些财宝除了一小部分用来遣散手下之外,其余全都不翼而飞。”
“更何况当时的知府--也就是如今的曹中书,为了这个冷面阎罗伤透了脑筋。他曾经公开张榜悬赏,若有拿住此人者,不仅赏银而且给官。只是二十多年来这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韦昭看了胡七伤一眼,心道:若不是龙天涯武功高强,人多势众,只怕你早就背叛誓约,捉他去请功领赏了。
刘长风继续道:“只要你我三人通力合作,将龙天涯捉拿归案,不仅能大发一笔横财,而且曹中书定然欣喜异常,你我兄弟加官晋爵指日可待。”
这话说得韦昭怦然心动,他本就不愿离开长安,只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如果刘长风和胡七伤所说是真,抓住龙天涯的功劳肯定比剿灭恶虎寨来得更大,若是真能因此提升官职,并且能够回归长安,此生又有何憾?
但想到龙天涯一家对自己实在不薄,韦昭又变得犹豫起来。更何况女儿与龙飞两情相悦,已经互定终身,真要将龙天涯捉拿归案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良心上又怎能说得过去?自己又如何向女儿交代?
刘长风和胡七伤目不转睛地盯着韦昭,眼中不光有迫切之色,还有威胁之意。若是韦昭不愿加入,只凭他将女儿许配给匪首之子,便足以问罪下狱。
韦昭思前想后,内心交战不已,终于他用手一擂桌面,叹道:“如玉,爹爹只好对不起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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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刘长风点起一千人马,由韦昭和胡七伤带队,将卧龙庄围困得水泄不通。龙天涯得到消息,带领家人来到护城河边,韦昭一声令下,五百名弓箭手张弓搭箭,隔着护城河对准了龙天涯和他身边的众人。
龙天涯见到韦昭身边的胡七伤和后面的军队,心中已经明白了九分,对韦昭拱手道:“韦将军这是要抓我献给朝廷吗?”
韦昭心中有愧,低头不语。胡七伤高声道:“龙天涯,你聚众作乱,罪不容恕,别以为收手不干就能将之前的累累恶行遮掩过去。今日你已成瓮中之鳖,还不快快投降,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龙天涯沉声道:“胡七伤,这些年我念在大家兄弟一场,一直不愿与你刀兵相见。这次龙飞为了如玉姑娘大闹恶虎寨,事前我并不知晓,后来我专程派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想要弥补此事。没想到你心胸如此狭窄,竟然投靠了官府,还带着人来捉拿于我。我们兄弟几十年的交情,就算我父子有对不住你的地方,难道你就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吗?”
胡七伤厉声道:“我在山寨何等逍遥快活,却硬生生被你儿子强逼下山,还烧我山寨,驱我兄弟。你纵子行凶在前,早已不念旧情,这会竟然还有脸来说我?”
一直没有说话的龙飞对韦昭道:“韦大叔,事到如今,我和如玉的婚事你还认不认?”韦昭心中不忍,嘴上却道:“我怎能将女儿嫁给一个官府通缉多年的土匪之子,此事就此作罢,你休要再心存妄想。”
龙飞惨然一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突然飞身而起,站在高高拉起的吊桥顶端,叫到:“韦大叔,胡七伤,此事因我而起,与我爹爹和卧龙庄其余人等无关,所有罪责由我自己一人承担便了。”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剑,扬手插进心窝。
龙天涯大叫一声,身子凌空飞起,接住龙飞从空中飘落的身体。两人落到地上,龙天涯连声叫道:“飞儿,飞儿。”只见龙飞泪沾双颊,已经气绝身亡。
韦昭在护城河的另一边看到这番情景,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惋惜。他知道龙飞之所以自尽,绝不是惧怕官军势大,而是自知与如玉鸳盟难谐,心中悲愤莫名,才会如此决绝。
龙天海和龙天江含泪叫道:“大哥,跟他们拼了!”
龙天涯面如死灰,手握短剑,沉声道:“飞儿他娘去世之日,我便想随她而去,只是顾及飞儿无人照料,这才苟活至今。如今飞儿已死,一切罪责又都是因我而起,今天正好一并偿还。”龙天海、龙天江以及龙在田都扑上前来,连叫:“大哥,此事万万不可。”
龙天涯袍袖一拂,逼得三人无法近身,对韦昭叫道:“韦将军,你我毕竟还有过姻亲之缘,我只想要你一句话,如果龙天涯今日自绝于此,能否放过卧龙庄一门老小,让他们各自逃命?”
韦昭本就心中有愧,见龙天涯要舍身为家,不禁更加难过。只是如今骑虎难下,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正要答话,旁边的胡七伤却道:“你这算盘打得倒好,可惜全不管用。刘大人早已放话,卧龙庄所有人等必须全部束手就擒,所有财物充公,否则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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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昭大吃一惊,这话刘长风却从未跟他说过,连忙问道:“刘大人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眼下龙飞已死,我们擒住龙天涯交给朝廷也就算了,又何必再滥伤无辜?”
胡七伤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傲然道:“刘大人早料到你跟这干土匪藕断丝连,特命我就近监视,今日一见,果然不出大人所料。”
他伸手往后一指道:“你回头看看。”韦昭闻声急忙回头,竟然是知府刘长风亲自驾到,旁边推上来两个人,都是五花大绑,赫然便是张氏和韦如玉。
刘长风大声道:“韦昭,你若依照我们原定计议,将卧龙庄一干人等捉拿归案,自然妻女平安,高官厚禄指日可待。”他随即脸色一沉,“如果你心向匪类,与官府作对,不光是你,就连你家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韦昭没想到刘长风竟然会用这种手段对待自己,本来他已经决意捉拿龙天涯,刘长风如此相逼,反倒让他极为反感,对龙天涯的敌忾之心削减了很多。
他看了看妻子女儿,终究夫妻骨肉情深,便要狠心发令放箭。看到龙飞蜷曲的尸身和龙天涯悲愤的面容,不由得心下一沉,又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如玉方才在后面看到龙飞自戕,本已伤心欲绝,如今看到父亲那副可怜又可恶的嘴脸,不由得心如死灰,高声叫到:“爹爹,龙大叔对我们情深义重,我又与飞郎订有婚约,你却为了荣华富贵,背信弃义,不顾念朋友的安危,不顾念女儿的终身幸福。如玉有父如此,岂能能再苟活于世上。”
说完她用力将头颈在旁边军士的刀锋上一抹,霎时间鲜血飞溅,就此香消玉殒。
韦昭大叫一声,扑过来要救女儿,却被胡七伤横刀拦住。韦昭双眼血红,抽出腰间宝剑,与胡七伤狠命撕拼起来。
张氏扑在如玉的尸身上痛哭失声,刘长风喝到:“杀了。”一名军士挥刀砍出,张氏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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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龙天涯身形拔起,像一只大鸟般直往韦昭这边飞来。刘长风喝到:“放箭。”无数利箭瞬间呼啸着往龙天涯射去。龙天涯右臂一展,抖出一条长鞭,正是他刚刚从龙飞身上取过来的。那长鞭在他周身飞舞,竟然没有一根利箭能够射得进去。
快要跃过护城河时,龙天涯一口真气已尽,身子往护城河中落去。他一抖长鞭,鞭稍卷住一面军旗,微一借力,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到胡七伤面前。
胡七伤避开韦昭的长剑,挥刀砍向龙天涯双腿,龙天涯长鞭一摆,竟然便是龙飞独创的那招“浪叠浮屠”,只不过这次却是胡七伤被围在了层层叠叠的圈子之中。只听“咔咔”连声,胡七伤口中鲜血狂喷,浑身上下的骨骼已经全被鞭圈箍得寸寸断绝。
鞭圈散开,胡七伤软绵绵地摔倒在地,眼见不活了。
龙天涯一晃身欺到刘长风面前,喝到:“我本想清清静静做个安分良民,既然官府非要逼良为娼,冷面阎罗只能重出江湖,再闹他个天翻地覆。”
说完他一掌拍在刘长风胸口,刘长风哼也不哼,立时毙命。
只听“轰”的一声,吊桥放下,龙天海、龙天江以及龙在田率领一百多名庄丁冲了出来,与官兵混战在一起。本来官兵的人数远多于卧龙庄,只是主帅被杀,一群人成了无头苍蝇,被杀得哭爹喊娘,溃不成军。再战一会,官兵们斗志全无,发一声喊,四散逃得干干净净。
韦昭抱着妻子和女儿的尸身,哭得声泪俱下。
龙天涯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将手中的念珠远远抛进护城河中,对韦昭道:“韦施主,今日一战,官兵势必大举前来,卧龙庄已经无法再住,我等只能另觅安身之所。不知你以后作何打算?”
韦昭茫然抬起头,喃喃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个月后,在汝州普照寺里,一名中年男子出家为僧,手中握着一串铁弹穿成的念珠。
而在百里之外的紫云山上,一座新的山寨拔地而起,飘荡的寨旗上写着三个大字:“卧龙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