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小美这一巴掌抽在脸上的时候,可昔分明听见了玻璃被打碎的声音。
她沉默着,回想着刚才听见的声音。这声音好像是由内而外从心底传上来的。这是她第十一次被小她一届的小美殴打。她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绝不妥协。
可昔今年上高三,就读于市一中。一个全市排名第一的重点中学。和其他同学一样的是,可昔也无数次憧憬着未来,只要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这个学校里的绝大部分孩子都会有一个不错的人生。
可昔的家庭并不富裕,父亲是一个普通工人,母亲为了照顾她的学业,早早就辞去了工作,专心打理着家庭生活。全家的生活来源全都指着父亲的工资。父亲除了正常的工作之外,还有两份兼职,所以平时很忙,基本没时间过问可昔的学习。
好在可昔从小就很听话,学习成绩也一直很好,虽然家庭条件一般,性格却很开朗。直到进入市一中,在这个非富即贵的尖子生扎堆的学校里,事情慢慢地开始有了变化。
以往成绩上的优势,在这里并不明显。甚至在这些校内校外都享受精英教育资源的同学面前,可昔显得还很普通。眼看着高考即将来临,繁重的课业压力让她越来越沉默寡言。
由于家庭环境的差异,除了学习,可昔和学校里的同学们并没有过多的共同话题,无论是名牌、明星、各种八卦新闻等等她都一无所知。渐渐地,她成了校园里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类存在。
今年,王小美念高二。家庭条件非常优越,父母早早地就把出国的道路铺好了,只等时间到来。良好的家庭背景从来都是好人缘的有利先决条件,在学校里也是如此。
甚至可以这么说,在学校里大部分时间里,大部分环境下,王小美身边总是鞍前马后地围着一群小伙伴。
就是这样本来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因为一次偶然的事情产生了交集。直到后来,很多人都说,这是改变两个人命运的重要转折。
那是一个初秋的中午,下课后的学生们像往常一样快速地向食堂聚集,转眼间两条长龙俨然成形,站在教学楼上俯视下去,正方形的食堂好似一个风筝,两条尾巴随风飘荡,随时就要飞上天空。
排队的同学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刚刚结束的课程内容。王小美快速走进食堂,身边一个卷头发戴眼镜的男生,捧着她一套kity猫的餐具紧随其后。两人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插队钻进了队伍。
“哎,你谁啊,干嘛插队啊,怎么这么没素质!”被“小眼镜”挡在身后的女孩不满地抱怨着。
“谁插队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插队了,倒是你,自己跟紧点,没事儿在那发什么呆,我看是偷看哪个小帅哥了吧,不要脸!”
“小眼镜”说完哈哈大笑。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王小美,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角儿,所以并没有人搭腔。被插队的女孩后面的几个高个儿的男生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意见。
“你瞧瞧,除了你在这胡说八道,还有谁看见了?我看是你想人想的心花怒放出现幻觉了吧!”
“小眼镜”不依不饶,哈哈大笑,人群中笑声此起彼伏,其中有不明就里跟着起哄的,有讨好王小美和“小眼镜”的,还有啥都没看见没听见,别人笑也跟着笑的。
“谁啊,还有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你们俩刚才就是没排队。”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排在女孩前面的可昔。刚才发生的一幕她都看在眼里。这事本来跟她没什么关系,也影响不到她,但她觉得女孩大庭广众下受了欺负,看不过去,所以站了出来。
人群中是窃窃私语的声音。离得稍远一点的同学开始指指点点。
“你是哪个班的,多管闲事……”
“别说了,我们走!”王小美打断了“小眼镜”,两个眼睛死死盯着可昔,快步离开。
骚动很快恢复了平静。后面的女孩看了可昔一眼,什么也没说。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件事到此为止结束了,但对于可昔来说,噩梦才刚刚开始。
从那以后,王小美开始隔三差五地找可昔的麻烦,一开始只是辱骂,随着可昔的不理不睬进而发展到殴打。
可昔摸了摸脸,什么也没说。坐在地上发呆。她在还在想着刚才听见的声音。她想起第一次挨打的时候,她回家告诉妈妈,妈妈告诉爸爸,爸爸告诉她:在学校好好学习,不许跟别人打架,别人打你你要学会忍让。
自那以后可昔没再跟父母提过这件事。她觉得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可是随着时间地推移,情况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二次,三次,五次,七次直到现在的十一次。
可昔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告诉爸爸妈妈。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收拾好书包。在回家的路上,她想了无数次该怎么跟爸妈开口。
可昔打开家门的时候,父亲正坐在客厅的茶几上写着什么。看到父亲的那一瞬间,可昔想了千百次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她跑过去抱着父亲,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爸爸,她们又打我……我真的……”
可昔身体不停地抽搐,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她多想把这一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哭出来这一切一定也就都结束了。
爸爸搂着女儿,将桌上的信纸反盖在桌上,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静静地沉默着,良久,说道:
“爸爸会处理的,你先去好好休息下。”
可昔起身回到房间,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理解父母的辛苦。她又能要求父亲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爸,我去楼下买支钢笔。”
可昔说完轻轻地带上门,此刻她很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很想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撕心裂肺地大声怒吼一场。
门关上的一刻。父亲将桌上的信纸翻过来,标题是,:关于一中甄可昔同学遭受校园暴力的情况说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中校长的电话。
可昔在楼下徘徊了一小会儿,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要是顺道的话我还可以带你一程,我快交接班了,马上要去加气站了”。
“师傅,麻烦你送我去下三叶湖”。
“那倒可以,刚好顺路,你坐稳了,我先去加气。”
出租车行驶了一段以后,到了加气站,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强子,这么晚还没交班呢?天都黑了。”
加气站的熟人看上去和出租车司机强子很熟络。
“哦,就快了,送完这个客人就收工了。”
司机强子付完钱,车子缓缓启动,强子正在系安全带,就在刚要驶向大路口的时候,突然两个黑影拉开了副驾和后座右边的车门,迅速跳上了车。
“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强子拉着正准备插进锁扣的安全带大声喝到。
“老实点,别说话!”坐在副驾的男人低说声说道。强子这才发现一把水果刀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胸口。看来是遇到劫匪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可昔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榔头对着她。坐在后座的男人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老实点。
出租车还在以怠速的速度驶入路口,可昔突然不顾一切的推开后座男人的手,打开车门跳下去疯狂的向前跑去,突然只觉得头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两眼一黑,双腿发软向前扑倒在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昔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租车上,她摸摸头,所幸刚才被砸到的地方并不疼了。车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轮胎压在石子上发出的声音,车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显然这是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
可昔的家在城乡结合部,她知道,很多乡间的小路在晚上人烟稀少,都是没有路灯的。车里还是没有人说话,两个劫匪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太在意可昔已经苏醒。
“你们到底要去哪?”强子紧张地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还有几分绝望。
“别担心,你开到二龙山我们下车,你就可以回去了”。
车上又恢复了安静。可昔看看车上的两个男人,似乎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大概又开了二十分钟。车子停在了山脚下。坐在后座的男人拿着榔头先下了车。走到副驾隔着车门和前座戴压舌帽的男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看了后座一眼,并没有对可昔说话。
可昔顺着打开的车门下了车,跟着后座的男人径直向山上走去。沉默反而更让人不安,可昔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我们这是去哪?”
拿着榔头的人依旧沉默,低头快速地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的一个缓坡,男人停下脚步,掏出一颗烟,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约莫过了一刻钟,戴鸭舌帽的男人也来了,身后跟着出租车司机强子。
“哥,我们现在去哪?”戴鸭舌帽的男人问道。
“赶紧离开这里,顺着山路走,越远越好,警察这会怕是已经追来了。”
说完站起身,两人快速地向山顶奔去。可昔刚想跟上,强子走过来抓着她的手,说道:
“小姑娘,别跟了,你趁现在赶紧回去,已经很远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剩下的交给我吧,赶快回家!”
可昔看着司机强子,才想起自己已经出来很久了,父母应该担心了。
“那好,你可要小心啊大哥。”可昔回头向山下走去。强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
走到山底的时候,可昔看见出租车还在那里,车窗玻璃碎了一地,驾驶室里一片混乱。
不知走了多久,可昔终于回到了家门口。这一晚发生了很多事,她很想赶紧告诉爸爸妈妈。家里门没有关紧,爸爸坐在沙发上低头抽烟,妈妈在一边痛哭。
可昔很后悔,她知道这次让爸爸妈妈担心了一晚上实在不应该。她的房间门开着,床头的小熊还是像往常一样冲着她笑。可昔走进房间,想着先静一静,然后再跟爸妈完整地说一遍事情的经过。
她轻轻关上门,听见妈妈的声音:
“她回来了,是可昔回来了。”
可昔轻轻开了门,刚想喊声妈妈,突然发现客厅的电视机里,此刻正播放着新闻:
“我市昨晚发生一起严重的恶性案件,两名犯罪嫌疑人用榔头残忍杀害一名中学女生后,劫持出租车逃往二龙山方向,后将司机杀害后弃车逃亡,今晨两名犯罪嫌疑人尸首在二龙山后山谷被路过的村民发现,警方初步判断嫌疑人在逃亡过程中不慎坠入……”
电视机的画面定格在二龙山脚下的出租车。车挡风玻璃上一滩血迹尤为醒目。
可昔想起强子的话,终于明白。她突然很害怕,害怕的不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此刻她的父母……她还没有给他们看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她还没来得及用第一份工资给爸妈买身新衣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她渐渐地感到无比的轻松,视力也好的出奇。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看到市一中的校长指着教导主任痛骂;她看到爸爸抱着妈妈拼命捶着自己的胸口;她看到追悼会上王小美后悔的眼泪;她看到食堂排在她后面的那个女孩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看到远处,一位路人正在拉起被同学打倒在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