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阴阳相隔,初入黄泉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几乎已经看不清洛昕臣的脸。
我的手,已经重得抬不起来,可我还想最后抚摸一次他的脸,想告诉他不要哭我会等着他,想永远记得他身上的温度和那柔和的轮廓。
我的意识慢慢发散,最终我还是没能摸上我深爱的那张脸。我的手在半空无力的垂下,眼睛缓缓的闭上,只听见耳边撕心裂肺的声音,“琳儿”。
我最终死在了洛昕臣的怀里。
黑无常催促我快点走了,可我还想再看看洛昕臣,这个我爱了一生的男人。我想,没有了我,他终于能成为一个好的皇帝,锄奸铲恶、为国为民。可是没有我,他的这一生该有多寂寥啊。我的洛昕臣。
黑无常说:“走吧。已然阴阳相隔,莫在为此伤痛”。
我问他:“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黑无常答:“或许有吧”。
我一步一回头,最终跟着黑无常走了,这地府或许比我想象当中要有情。
一踏过鬼门关,满眼都是炙烈的红,我置身于这无边的红海中,原来迎接死亡的竟是这般轰轰烈烈的红色。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我曾在一本奇谈上见过这种花,当时和洛昕臣说起时,他笑道:“琳儿,你又被骗了。既然是开在黄泉的花,又怎能由活人见过”。
洛昕臣你可知道,这彼岸花真如我们曾经在书中所见,那是不是意味着,有人来过这黄泉并带着记忆而返。
黑无常说:“走吧。已到荼靡,不到百年便见叶”。
我环视着这无边的红色,洛昕臣,你来时已见不到这花开,已见不到这分割天地的色彩,就让我帮你多看几眼,待相见再给你转述这盛景。
洛昕臣,这黄泉路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长,都不够拿来回忆我和你的时光。
走过红色地带,远远的,我就听见了似乎是江水的怒吼声。渐渐走近,看见了一座古朴的石头桥,桥分三层,由上到下分别是红、玄黄、黑,黑得几乎看不清的最下层几乎要被卷起的腥红江水漫过。
奈何桥,我看着桥头古老的石碑,轻轻念出声。
黑无常带着我走上最上层,更为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在耳边,这绝不是江水的澎湃声。我看着红黑得诡异莫测的江水,恍了心神,竟生出往里跳去的想法。黑无常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我顿时恢复了理智。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道,“这忘川河里,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被困永世,早已泯灭了心智,憎天妒地。不要一直盯着看,小心被迷惑了心智。”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敢再看江水,可是出于好奇还是瞄了一眼,快速收回视线。果真,仔细看去,这汹涌的江水都是一个个挣扎的烈鬼,这些鬼的颈部,双手,双脚都绑着比成人拳头还粗的铁链,一个个表情狰狞,漏出凶狠的獠牙,发出阵阵嘶吼,用力的向桥扑来。
我看着时不时被没过的最下层问道:“这水中的烈鬼这么疯狂,走最下层的人会被吞噬吧”。
黑无常答:“走最下层的人,本就是为恶不做,大奸大恶之徒,会不会被吞噬就看他本人的造化了。”
我想,爹爹来时估计会走这最下层吧,不免问道:“有没有避免走这最下层的方法。”
黑无常答:“没有,走哪一层是根据你这一世的所作所为而定,天道偏颇不了半点阴私。”
我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过了桥,看见孟婆亭,和背对着我熬汤的孟婆,那婀娜多姿的背影,让人不由想入非非。我想,这个书中记载有误,孟婆绝对不是一个弓腰驼背的老婆婆。
黑无常带着我继续往前走去,不一会就到了一座宫殿。
墨绿色的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此时门大打开着,门顶上挂着一块牌子,四周镶着金边,上刻着醒目的三个金字“判官殿”。
黑无常带着我进去,大殿四周空旷无人,一览无余,只正对门前的正堂上摆着一张大的红漆木桌,桌上堆满了文件,一个香炉在旁边徐徐的燃烧,正有一个人在木桌上伏案工作。
黑无常鞠躬作揖,道:“判官,叶琳儿带到”。
我看着那人缓缓的抬起头,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相貌奇特。从一入地府开始,我已见多了面目奇怪之鬼,此时早已见怪不怪。
那判官拿起一本册子,看了看我,问道:“可是京城人士叶琳儿,家住正府街丞相府,生于明正四十一年,享年十九岁”。
我答:“是的,判官”。
判官翻看着一本册子,说道:“叶琳儿,因你从小乐善好施,且替皇帝而死,避免了朝廷动荡,天下大难,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本判官且给你自行选择投胎之处的权利”。我很好奇那册子里记载了什么,我一生的事无巨细还是我的命运。
我抱着拳,鞠了一躬,说道:“判官,多谢你的好意,小女子只有一个请求,还望判官怜悯”。
判官看着我,说道:“说出来看看”。
我看着他大大的环眼说道:“小女子曾与一人有约,要在这地府等他,直到他阳寿耗尽”。
判官看着我凝眉思考了一会儿,神色并无太大变化,他缓慢地说道:“你可知,这人心是这世界上最易改变的东西,苦苦等来的不过是沧海桑田,情诺皆忘”。
我坚定地说道:“判官,小女子知道人心最易变,可小女子也知道人心最不易变。这世间很多东西本来就是一场豪赌,更何况是其中的珍宝,爱情”。
判官道:“你既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加劝阻,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地府本就是邪气最重之地,你的魂魄在这里会日渐削弱,若你不在一百年内及时投胎,你的魂魄将彻底消散于天地。且你在这待得越久,魂体越弱,下一世越体弱多病”。
我冲判官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判官怜悯,小女子谨记”。
判官摆了摆手,“黑无常,带她下去吧”。
黑无常带着我到了孟婆亭,对孟婆说道:“孟婆,此鬼魂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判官交代你照顾一二”。
孟婆仍没有停下手里搅拌孟婆汤的动作,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冲黑无常道:“判官当我这里是收容所吗”。
黑无常没有理会孟婆,他冲我说道:“你就安心呆在这里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很好奇黑无常的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此时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说完,黑无常转身走了,留下我和孟婆相顾无言。
孟婆果真不是一个老婆婆,她看起来很年轻,长得真漂亮,眉眼如画,肤如脂,我没见过仙女,但她比我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好看。她穿着青灰色的纱衣,三千华发由一根简单的木簪别起,她缓缓的搅动着锅里的孟婆汤,一举一动优雅脱俗。
我开口礼貌的说道:“孟姐姐,打扰了,我叫叶琳儿”。
孟流烟听了,笑了,姐姐,想她活了五千年了,竟被一个人类小姑娘叫做姐姐。想了想,不过有一个人呆在这里陪她还是蛮有趣的。好久没有人陪她说说话了,好像上一个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孟流烟缓缓地说道:“叶琳儿,名字还蛮好听的。我叫孟流烟,你在这里等你所爱之人吗”,这世间能让人留恋的除了权势,便是情爱了。
我点了点头,说:“孟姐姐,我这一生太过短暂,太早的离别,终究负了我自己的誓言和我爱的他。”
孟流烟一副明了的样子,笑了笑说道:“也亏你运气好,遇上了钟馗轮值,若遇上其他三个冷面判官,你现在已经重生为一个婴儿了”,这世间活着的所有生命,人、仙、魔、神、妖终究不明白,或许遗憾才是最好的结局。
孟姐姐的笑好美,这地府本就没有什么颜色,那一笑,这片天地似乎都亮起来了。我呆呆地看着那笑容,在死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煮着的孟婆汤也只见白烟依稀升起,感受不到丝毫的热气。孟姐姐的笑却给我的内心注入了一丝温暖,即使它早已不再跳动。
原来他就是人间家喻户晓的钟馗,其实长得比门神图上画的要慈祥一点。
我盯着孟姐姐也笑了,说道:“是吗,孟姐姐,你笑起来好好看”。原来死亡并不会抹消人的笑容,我仍会笑,或许是因为看得见的希望。
孟流烟听见叶琳儿的话,又开怀的地笑了几声。她做孟婆4000年了,在这地府好久没有听见过人这样夸自己了,上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好像还是那个人在时。
孟流烟笑完,认真地看着我说道:“女子多为痴情人,我每几百年就要遇上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你想知道她们的结局吗。”
我看着孟姐姐说:“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她们的结局,不是用来由彼及己,也不是用来反悔后悔,仅仅只是我想知道她们能否挣脱一世的命运,在另一世收获圆满的幸福。
孟流烟缓缓地说:“十之八九,不得善终。更有甚者,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堕入无边地狱,永世不得新生。”
孟姐姐的回答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沉默了一下,问道:“是谁的错呢?是爱情的错吗。”
孟流烟叹了口气,道:“不是谁的错,因缘天定,爱本身没有对错,但三界万物都挣不脱爱而不得的执念。”
是啊,我的爱也成了一种执念,我问道:“孟姐姐,那你爱过一个人吗”。
孟流烟第千千万万次想起了那个人,道:“爱过”。
我又问道:“孟姐姐,那你挣脱了爱的执念吗”。
孟流烟沉默了一下,答到:“未曾”。不曾挣脱,反而越陷越深。爱情的魔力就在于,若曾轰轰烈烈的爱过,在苦难时,你都能回忆起爱时的甜蜜幸福,这助你度过苦难,也使你的苦难永远没有头。爱的苦海本就没有边,回头也找不到岸。
看着孟姐姐似乎陷入了回忆,我也没有再问下去。
我看着我来时的方向,似乎仍能看见洛昕臣抱着我的尸体,一动不动。
洛昕臣,黑无常说他或许爱过一个人,钟判官允许我在奈何桥边等你,孟婆说她至今未挣脱爱的执念。这地府远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情。世间万物,本就由情而生,由情而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