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已经三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那双似一对钩子般的眼睛上布满血丝。
高考刚结束,失踪四个高中生,都是男生,周末去山里玩就再没回来。局里特意抽调人手,吩咐一定要严查细查,就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他们给翻出来。
老李是总负责人,人多资源好,唯一的要求就是时间紧,五天时间必须结案。现在媒体网络的压力太大,在这种社会舆论风口浪尖上的事情,一定要做好正面形象工作。
1.
整个深山搜索工作已经进行了两天,所有村民都挨家挨户的问询过。媒体索性就在旁边搭了帐篷,因为封锁现场,他们不好进入,每天就绕在周围播报实况。
没有线索,哪怕他妈的一点线索都没有。所有人都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老李瞪着他血红的眼睛站在村口,旁边已经有十几个烟屁股。这已经是他接案子以来的第七盒烟。弯腰活动活动筋骨,无意间注意到村子外面有个单独的房子,破破烂烂。
想起民警曾经提过一句,这里面住了个跛脚老太太,六十多岁,老公孩子全死了。村里骂她是扫把星,命硬克人,村里半夜成群地死鸡死羊,就把她赶到村子外面,留她自己等死。她算是村子里普通话比较好的,但毕竟是个跛脚,岁数一大把,身体也不好,民警就没太折腾,只是把房前屋后大概看看。
老李本来不打算进屋的,可是想到普通话比较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好像有个哨子,狠命催着他得进去瞧瞧。
屋里逼仄昏暗,木制的窗框已经潮湿变形,碎了的玻璃窗,只是用报纸随便糊上。
老太太坐在窗边看报纸,见老李进来,坐在那也没动地方,仔细打量老李之后,问他:“你是他们的头头儿?”虽然带着当地的口音,但仔细听能够听懂。
老李点点头,和她说,村里村外的警察都在找四个学生,估计您这动静也不小。
她仔细看他,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老李,像是要把他看穿,随后她点点头,说:“我听他们在外面说了,说是四个男娃儿找不到了。”
她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学过画画,她见过四个男娃儿,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如果有纸笔,她可以帮忙画出来。停顿了一会,小声问,你真的是外面警察对不对?我是被拐卖进来的。跛脚,是因为他们怕我逃跑,给我硬生生打断的。
老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会牵扯进来一桩拐卖妇女案
2.
老李让民警去山下镇上买了纸笔回来。自己给警局打电话,要求搜索失踪人口数据库。
第二天老李他们来的时候,老太太还真的拿出来画,每张上都是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
老李认得图画上的四个人,肯定就是失踪的那四个学生!
其中有一张是四个人的合影,四个人的头彼此凑的很近,表情类似,眉毛飞扬,大张的嘴巴似在兴奋地欢呼,眼神专注而充满力量。
“那四个是好娃儿,还帮着我挖坑翻地,说我一个人不容易,只吃自己带来的方便面。”,老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房后。老李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出去,是一片颜色比较深的土地,明显最近刚翻新过。
老人腿脚不灵便,但手上布满老茧,显然这么多年一直是自力更生:“见到他们时,我是打从心眼里高兴啊。这么多年了,我一个外人也没见过,这个村子小的恐怕地图上都找不着,我一个老太太也没有电话。有个外面人来,和我说说外面的事儿,真不容易啊。”
老李觉得似乎抓到一点什么,又好像没抓住。起码现在知道方向是对的,也是好事。
老太太继续在木板床上说话;“我在这生不如死地等了三十年,天天想着我到底是犯了什么孽,做了什么缺德事,老天凭什么待我这么不公,要死就该大家一起死才对,只我一个下地狱难道我活该!”老人的语气明显带了气愤,污浊的灰色眼球似乎转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这的警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还以为这把老骨头就要报废在这了,竟然等到了外面的警察,这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晚上时候,老李坐在树底下抽烟,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到底是什么不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警局那边比对了失踪人口,还真有一个叫做李桂花的,本来这名字不好找,偏偏那个李桂花和老太太的名字一样不说,连老家、出生月份都一样。那肯定就是同一个人了。
时间已经过去四天,网络上对警方不满的积怨愈发严重。日本人在中国丢个自行车,都能在十几个小时内高效找到。结果自己丢了四个高中生,竟然四天了还没找到!
幸好,现在出现了一件拐卖妇女的案子,刚好还赶上了现在整个社会都在提案该如何给人贩子定罪。媒体和网络似乎暂时性的把那四个高中生放下了。
媒体对解救三十年前的拐卖妇女一案大肆宣传,老李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尽管高中生还是没找到,但舆论总算是先过去了,媒体不会总是一直盯着失踪说事。尽管心里还是着急,但他也终于觉得自己稍微的舒服一点,至少没有那种溺水窒息的感觉了。虽然没救出来高中生,但也算是解放了另一个生命。
3.
时间转眼过去一周,四个学生还是没有找到。老太太拒绝了警察送她回家的好意,说已经这把年纪,回去也没有认识的人了,想要自己最后再看看祖国的山河。千恩万谢接过媒体转交给她的捐款,一个人就上路了。听说临走前还剪了个发型,只是听说,后续媒体就没跟着了。
老太太走的走的当天晚上,老李终于回家躺在床上睡了一个觉。可是半夜忽然一个噩梦惊醒!那根本不是什么兴奋地胜利,那是临死前惊恐的挣扎!
老李从床上一窜而起,一把抓上车钥匙,就冲往警局。
民警连夜开车赶到老太太的住处,四盏大灯直直照亮那幢破破烂烂的房子,里里外外的警察近乎疯狂地搜查。
“李队,找到一个学生背包!”
“李队,找到一个水壶!”
“李队,找到一个护腕!”
……
老李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像是干涸湖底的鱼,颓然靠在车门上。
老太太的动作,老太太的说辞,老太太的眼神,忽然就像是一道闪电,连成一条线,狠狠霹的他手足无措。
四个学生的尸体是在房后的地里发现的,正是那片老人说的四个学生翻新过的土地。
尸检结果是农药中毒,现场证据显示,地里就是四个学生的第一出事现场。还原现场的话,就是四个学生挖坑后,吃了老人给煮的方便面,毒发身亡,老人随即用土把他们给埋了。
所以说那根本不是什么兴奋地合影,那是四个学生临死前,凑到一起想要搀扶着站起来,那是生命最后的挣扎!
是了!老李终于知道不对的地方在哪了。为什么只有老太太见过那四个学生,那么多村民却一个也没见过。因为那四个学生刚到村口,就被老太太给杀了。
他紧急打电话给警局,询问老太太的去向。放下电话后,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战栗,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他不仅没把高中生救出来,还亲手敲锣打鼓放走了杀人犯!
老李想不通老太太为什么要杀四个学生,他们无冤无仇,完全没有杀人动机。难道仅仅是为了获得关注,好让警察进到这深山当中,好把她给解救出去?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可是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她腿脚不好,没有电话,村民视她如瘟疫。她没有任何和外界联系的途径了。于是,她看到了到来的四个学生,他们鲜活的生命,必然会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让外面的警察到来,让媒体跟踪,让她成功得到想要的一切。她需要得到曝光,她需要马上离开,不然所有的一切都会暴露在全国人民的审视之下,她会被宣判,会被抓进监狱,再没有得到自由的机会。
老李一屁股坐在地上,知道太阳即将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