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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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文端着最后一道玉米萝卜筒骨汤,放到饭桌的中央。今天难得周末,他可以在家掌厨。崔文做了三菜一汤,清蒸鲈鱼、青菜肉丝、宫保鸡丁还有这道玉米萝卜筒骨汤。这道汤他用微火炖了整整一早上,味美鲜浓,营养滋补。他边解围裙,边朝小智的房间喊,小智出来吃饭了。可房里头的小智没有回应他。崔文抓下围裙放到椅子上,他打开房门,空荡荡的书桌旁没有小智的身影,桌面上只平躺着一本《格林童话》,那是前几天崔文陪小智到图书馆借来的故事书。小智六岁,性格安静,总喜欢一个人闷在房间里静静地看书和画画,所以房间里他的书架上堆满故事书,抽屉里存放着许多支水彩笔。小智从小就很懂事,不像其他小朋友到处调皮捣蛋。虽然崔文很放心留小智一人在家,但夜以继日,崔文渐渐担心,小智身边没有朋友,会不会不快乐,会不会怨自己忙于工作不陪他。小智没有妈妈,是崔文一手拉扯大的,苏玉在小智出生的那一年因为车祸导致难产而死。那一晚,他们从超市买了许多婴儿用品,可返途路上一场暴雨突袭而至,车子遇转弯路口视线变得模糊不佳,一辆大卡车迎面超速驶来,崔文急打方向盘,车轮却因雨水打滑,刹不住,整个车头直接撞上护栏上,凹陷进去,冒出滚滚黑烟。崔文没事,可车上的苏玉却动了胎气,她神色痛苦,皮座下已经湿渍了一片黏糊糊的血水。苏玉最终没有抢救过来,崔文记得,他强忍泪水,来到婴儿房,怕吵醒培育箱一脸红扑扑的婴儿,心里五味杂陈,他的儿子好渺小好安详呢。
崔文走到庭院,喊了几声小智,绕庭院一圈,没有发现小智的身影。崔文急了,这小子会上哪去?推开铁门,崔文一转头,不远处,路牙边上蹲个小小的黑影。庭院种植的香樟,高大葱郁,漫过围墙,黑影在茂密的光与暗之间神秘舞动。崔文走过去,小智的身影渐渐清晰,他蹲在地,似乎看着什么,一动不动,像只乖顺的小猫,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水里的鱼。地上有个圆形的大井盖,直径大概有一米,中央却有个碗口大小的黑洞,成群结队的蚂蚁顺着深邃洞口攀爬出来,形体大得如同一颗颗花生,密密匝匝地连成一线,驰骋在马路中央。崔文下意识地拉开小智,被这大蚂蚁一咬,后果不堪设想。崔文皱起眉头,语气不悦,小智,你跑出来干什么?害爸爸担心。可小智没有理会崔文的指责,反而一脸兴奋,说,爸爸,我在看蚂蚁搬家呢。崔文说,蚂蚁搬家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一些面包屑、饼屑、糖精一些甜的东西。小智摇摇头,还一边比划,不是的爸爸,它们刚刚搬了长长的牙膏牙刷,大大的水杯,还有漂亮的包包和鞋子。崔文听得匪夷所思,认为小智在胡言乱语,蚂蚁怎么可能搬得了这些东西。崔文看了一眼蚂蚁,它们头部露出的口器像端着的剪子,又尖又利,十足危险。它们形成一条长长的电线,沿着沥青路面崩裂的缝隙匆匆前进,面前一辆货车迎面驶过,它们丝毫不惧。马路对面一排黑压压的电线杆,柱子上贴有各式各样被腐蚀的传单,上空黑压压的电线像纠缠的发丝纵横交错,电线杆往后是一幢破旧的筒子楼,四周杂草丛生,随着附近楼房拆迁,很多住户都搬离此地,因此人烟也逐渐变得冷清。
崔文把小智拉回去,令崔文没想到,小智后来像中了蛊一样,会趁他不注意偷偷地溜出去看蚂蚁。在崔文做饭时,在崔文洗澡时,在崔文晾衣服时,更夸张的是崔文半夜三更起来上厕所,看到小智的房门是开的,他赶紧披上衣服,挤双拖鞋跑出去,果真,一眼就看到小智蹲在路牙边上,手拿手电筒,明亮的光圈倾斜着井盖上幽深的洞眼,成群结队的蚂蚁不断地汩汩冒出,像漫延开的水流。沙沙的声响,是蚁群踩踏落叶的动静。夜风刮过崔文的皮肤,他起了一阵疙瘩。崔文急忙拉起小智,拿过他的手电筒,小智两眼空洞,不哭不闹,乖乖跟自己回去了。小智的古怪,崔文匪夷所思,他想小智看蚂蚁搬东西是不是太过入迷了,可自己没看到它们在搬任何东西,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小智被蚂蚁咬了,跑去寻仇来着,可小智没有做出伤害它们的一点举动。问小智,身上会疼会痒吗?小智摇摇头。崔文帮小智把衣服脱了,他还特地用手电筒全身上下仔细照个遍,胳肢窝、头皮、脚底、胯下......这些不易察觉的地方。再问小智,为什么总跑去看它们?小智埋着头,支支吾吾半天,不知怎么说才好,他说,爸爸,蚂蚁下面......好像......好像有人,我听到了。崔文瞪大了眼睛,蹲下来,双手放在小智的肩膀上,盘问他,是真的吗?他在做什么?小智说,在说话,一直在说话。我怕,爸爸。下一秒,小智突然瑟缩在崔文的怀里。下水道有人?是施工大队在下面搞工程吗?崔文不放心小智,晚上他搂着小智在身旁让他安心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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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崔文带着小智去上学。车子从车库倒出来,坐在后排的小智趴着车窗,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牙边上的井盖,似乎有种魔力,让小智不断专注。崔文立即踩下油门,车轮迅速轧过沥青路面那道崩开的裂缝。把小智带到学校,目送小智乖乖进入校门,崔文才驱车前往公司。他在一家家私公司上班,他是一名室内设计师,专门帮客户设计家具ppt。崔文把车子停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他熄掉车子,解开安全带,取下钥匙,拿上公文包。刚关上车门,一只乌黑的蚂蚁爬在后视镜的边框上。它挺立六条足肢,蠕动头部,一对细长的触角,在崔文的眼皮底下随意晃动,崔文忽然瘆得慌,他抬起公文包,朝边框上快速挥向。崔文以为蚂蚁被甩到了地上,可仔细一看,居然落在自己的皮鞋上,崔文急跺脚,嗒嗒嗒,蚂蚁准备往他的裤口钻,情急下,崔文抬起左脚,鞋跟直接踩在自己的右脚上,他咬下嘴皮,一阵吃痛。等他挪开鞋跟,一股腥臭的浆体粘附在他的皮鞋上,他用鞋尖蹭开尸体。崔文赶紧乘坐电梯,准备去一楼洗手间擦洗,脚步太过匆促,门口一个女人刚好提上拖把桶,崔文没看前面,女人一转身,他们刚好撞上,拖把桶咚的一声脱落,污水一骨碌地倒在了崔文的裤脚下,连同一双皮鞋,一片湿漉漉。崔文呆愣片刻,面色逐渐难看。女人吓得睁大眼,急忙对崔文鞠躬道歉,崔文抬眼看了眼女人的面容,她有一米五几的身高,年龄跟他相仿,三十多,脑后鬏着头发,前面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张标致的鹅蛋脸,柳叶眉下是一双秀丽的眼睛,像皎洁的月光,清澈动人。她穿着朴素的天蓝色工装长袖,胸前扣着小小的工作牌,崔文看清了上面的黑字,清洁工李梅。这个女人看起来陌生,应该是刚来的清洁工。崔文不打算追究责任,毕竟自己也有过错。李梅态度也算谦和,她让崔文把皮鞋脱下来,里边都湿了,穿着不舒服,崔文确实感觉不舒服,李梅赶紧从杂物房找来一双粉色拖鞋,看起来像女款,李梅说,不好意思,就找到这双比较大码的。崔文穿上去,有穿总比没穿好。李梅拿起崔文的皮鞋,一脸歉意地说,我帮你烘干吧,下班你再过来拿。崔文说,这怎么好啊。李梅露出清甜的笑容,那就这么办吧。
崔文穿着一双显眼的粉色拖鞋到了岗位,跟预想的一样,一下子遭来同事异样的眼光。一个女同事说是不是早上有事,太过匆忙了。另一个男同事回应女同事,像名侦探一样的口气,吹嘘说,我猜是崔文单身太久,男人嘛性生活是需要的,昨晚在女人家里过夜才会睡过头,情急之下呢就把女人家里的拖鞋给穿来咯。同事都知道崔文结过婚,妻子不幸离世,一个单亲爸爸要带着六岁的孩子实属不易,都不得不替他操心。崔文长相也不赖,成熟稳重,一表人才,重新找另一半,也不是件难事,可他就不找,大家认为他对爱情太过专一和死板。崔文在岗位上专注着ppt,屏幕上纵横交错的黑线,随着鼠标滑行,在他眼里点、线、面,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粗大,等他恍惚过来,一只蚂蚁爬到电脑的边缘上。崔文吓得推开椅子,吱呀一声,摩擦地面的声音引起不小的动静。蚂蚁怎么跑到这的?它上下划动触角,像两根探测器,转来转去。崔文从旁抽出几张图纸卷成棍棒状,抬起手,用力打下去,啪的一声,一旁的男同事靠过来忙追问,发生什么事了?面前一道黑色的浆汁顺着发光的屏幕流下来,就像滴落的墨汁,浓稠的,垂直的,暗黑的。崔文不自觉地咧开嘴缓缓地说,没什么,只不过是一只蚂蚁。
中午,崔文接听到一通电话,是小智的班主任打来的,他说小智突然变得不正常,在学校咬了人要他来学校一趟。崔文当时在饭堂吃着饭,吃到一半立马摔下筷子跑了出去,驱车到了学校。一进教务处,一眼撞见小智像块木头站在原地,班主任坐在他面前,镜框下是一副严肃的面孔。崔文立马开口,老师,我儿子怎么可能会咬人呢?班主任也是百思不解,说,小智平时是个很乖的好孩子,突然变得暴躁,我也是第一次见。听班上的孩子说,一个男孩子想借他的作业抄,他不肯,男孩子骂他是没妈要的孩子,小智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脾气特别暴躁,二话不说就把人扑倒,还死死咬住男孩子的胳膊。孩子们乱作一团。好在男孩子没事在医务室躺着,他的家长等下会赶来,关于赔偿什么的你们私下谈吧,然后,再把小智带回去休养,现在的他精神状态不对。没过多久,男孩子的家长赶到,对崔文是一阵劈头盖脸,说没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后面也赔了一些医药费。小智一直埋着头,全程没说话,眼里似乎没有悔过之意。
悦耳的打铃,台阶,走廊,教室,游荡零乱的脚步,嘈杂的说话,风声穿透枝叶,沙沙流动,天际滚滚涌动的乌云,浓得像调色盘的黑色颜料,下一秒,倾盆泼下,将崔文整个身心给埋没、践踏。牵着小智,一路隐忍总在控制下的权衡之间,栅栏缓缓开启,走出校门,到了路牙边停下的车子,崔文打开后座,让小智爬上去,关上车门,倚在车旁掏出一根烟,含进嘴,一手挡风,一手点燃。直到烟蒂碾灭才上了车。崔文驱着车,双眼不断瞟向后视镜,迟迟才发话,小智......虽然妈妈不在了,但你有爸爸啊。你不该咬人的,明天你就跟同学道歉,好不好?车窗外,汽车、道路、红绿灯、建筑物、花草、树木、人群变成一帧帧飞快的剪影,在崔文的眼皮底下转瞬即逝。车前一个交警站在十字路口两手指挥,吹着口哨,红黄绿三种灯不断跳跃。崔文瞟向后视镜,小智半截阴郁的身影随着车内亮度缓慢切换,突然,小智的嘴巴变成又尖又利的黑色大颚,形同蚂蚁口器。崔文吓得紧急踩下刹车,身子由于惯性差点撞上方向盘,车尾响起一阵谩骂声。崔文大口喘气,再次回头,小智双目空洞毫无变化。崔文晃荡几下脑袋,眨巴眼睛,感觉自己的神志变得不清,急忙驱车赶回家。崔文把车子开进车库,下车把小智拉下来,掏钥匙开门,把小智拉进房间,让他坐在床上,崔文弯下腰,捏起他的下巴,左右察看,没有,没有任何问题。看来是自己的幻觉。正当崔文放下戒备,小智沉着脸,突然大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崔文吓得瘫坐在地。小智缓缓从床上下来,眼神诡异,诡异之中充满憎恨,是爸爸......是爸爸......把妈妈害死的!崔文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当年小智还小,骗他妈妈去了很远的天堂,小智不懂天堂意味着什么,整天看着苏玉的婚纱照思念苏玉,后来幼儿园的同学跟他解释,天堂是逝者前往的地方。一天晚上,崔文在厨房嚓嚓地切菜,小智默默地站在崔文的身后,犹豫半天才开口说,爸爸,妈妈是不是没了?崔文停下菜刀,回头看见抽着鼻涕的小智,不解地问,小智,你怎么哭了?小智说,同学说我妈妈已经没了,爸爸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崔文蹲下身,眼含泪光,把小智一整个搂在怀里,安慰小智,妈妈是最伟大的人了,她在最后一刻把你生下来,让你来到这个家。你要谢谢妈妈,是她给你生命,我也要谢谢她,你是她给我最好的礼物了。那一晚,小智抱在崔文的怀里睡得很香甜。之前,崔文没跟小智袒露实情,如今的小智似乎知道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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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崔文一手拿钢钎,一手拿手电走到井盖旁,他把手电对准井盖上的洞,清幽的白光射向蚂蚁,它们变成庞然鬼魅在地上爬行。风穴在呜咽,一种诡异的念头在崔文的心底油然升起。是蚂蚁,是下面的蚂蚁把实情告诉小智的,是它们把小智变成这样的。崔文放下手电,举起钢钎,一脚顶着钢钎开始发力,往上撬,嚓嚓几声,井盖掀起,蚂蚁蜂拥而至乱作一团。崔文举起手电,跪在地,惨白的灯光照亮幽暗深邃的下水道,污流伴着一股腐败的酸臭迎面扑来,崔文傻傻地笑了,笑自己在胡思乱想,他拍了下脑门,把井盖重新归位,继续追逐蚂蚁的暗流,崔文像孤寂中的一叶扁舟,缓缓流动。过了马路,周围风吹草动,电线杆站着的乌鸦扑棱翅膀落在铁皮棚上,盯着崔文转动黑眼珠。崔文来到筒子楼,铁门上锁,蚂蚁绕往屋后,崔文跟上。群蚁直线、垂线、曲线、圆线,向上攀登,越过排放装置、防盗网、水管,重重阻碍。手中放射一圈银色飞碟,跟随轨迹抵达目标。崔文仰着头,数着窗,六楼,往右,第二扇窗。隔天,崔文一早起来,发条信息向部长有事请假。崔文来到厨房做起早餐,从今天起他要做一名称职的"家庭主父"。他切着瘦肉,香菇,皮蛋,葱花,熬制一锅鲜美的皮蛋瘦肉粥。端着一碗粥敲响小智的房门,房门被反锁。崔文喊几声小智快开门,小智却充耳不闻。绕到庭院,窗户被关得密实。崔文一恼火,踢了房门几下,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房间暗无天日,崔文重新端起粥走进去,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悠,落向崔文的脸颊,打不着,它爬向脖颈再顺着锁骨直接往下钻,奇痒难忍。崔文赶紧打开灯,突然,一屋子飞蚁一哄而散,振翅飞行,崔文瞬间咣啷一声,打翻瘦肉粥,瘦肉粥上面还粘黏着几只无法挣脱的飞蚁。飞蚁还占领正在熟睡的小智,把他困得密密匝匝。屋外,隆隆隆的几声闷雷,崔文知道这是要下雨了。
雷声滚滚,万千银针从天而降,敲打庭院噼里啪啦。水流从水管口向下水道汩汩涌动,井盖上,马路边,铁皮棚,筒子楼,六楼第二扇窗全被吞没,它们的身影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自从小智雨后绝食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他不吃不喝,变得皮包瘦骨。无论崔文怎么喂他吃进去,最后他还是吐出来。崔文已经身心力歇,面容憔悴不堪。这时,门口响起门铃,崔文从地上吃力爬起来,把门打开,来人是李梅。李梅打扮得优雅端庄,眉目秀丽,穿着一件轻薄的薰衣草色连衣裙,盘着发,全身上下散发温婉可人的清香。她手里提着一个便利袋,里边装着一个鞋箱。看见眼前的崔文,蓬头垢面尽显意外,忙着说,崔先生,你怎么了?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崔文抬起无神的眼睛,口气蔫蔫,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李梅提着鞋箱,害羞着说,这几天没看见你来拿鞋,也等不到你人,问了你同事,你同事说你请假了,所以我特地拿过来。我从他们嘴里打听到你也住在这附近,我也是最近刚刚搬过来,顺路过来找你咯,看样子我找对了。崔文接过袋子,道声谢谢,请她进屋请她坐下,再到厨房收拾茶具准备泡茶。李梅坐在沙发,左右张望,不自觉地摩挲手臂,房间似乎有些阴冷,地板上隐隐约约有几片透明的虫翅,空气中还飘忽着一股莫名的烂臭气息。房子宽敞,家具洋气典雅,还摆放几件青瓷器,崔文的经济条件是相当不错的。李梅的身后嘎吱一声,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房门裂开一条缝,黑暗中一双眼睛正盯着她。李梅不知不觉地起身,她猜应该是崔文的孩子吧,她也是听到公司里的人所说。李梅走到门旁,轻轻推开门,房间里的人即将显现。小男孩干巴巴地看着李梅,他有一张精致清秀的小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巴,一对柔柔软软的饺子耳,皮肤白白的,只不过略显干瘦,嘴角还起了一层皮。那模样完全照着崔文刻出来的迷你版。李梅弯下腰,柔声打招呼,你好啊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呢?这时,崔文端着茶水从厨房走出来,客厅的古董钟咚咚左右摇摆,下一秒,小智扑了上去,崔文慌得摔下茶盘,咣啷一声,摔碎一地。崔文以为小智要又咬人,结果小智却死死抱住李梅,圆圆的小脑袋不停地往李梅的怀里钻,嘴里兴奋地大喊,妈妈!妈妈!李梅惊得不知所措。李梅围上围裙,此刻,一个人单独在厨房里忙活。洗菜、切葱、切肉、切蛋、熬粥。因为她知道这里缺一个可以照料的女人。听崔文说他们感染到了风寒,吃不下任何东西。屋外还响起几声崔文粗重的咳嗽声。于是,向来热心肠的李梅从冰箱里就地取材,又做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小智紧随李梅的脚步,望眼欲穿。他坐在饭桌前,李梅端起碗,手拿汤匙,一勺又一勺地把粥送进小智的口中。李梅温柔又亲切地说,小智,粥好吃吗?小智鼓着嘴,笑得像朵花,小鸡啄头地喊,妈妈妈妈!好吃好吃!坐在对面的崔文,呆呆地望着温馨的这一幕,小智的改变,李梅的到来,这样才算家的样子嘛!李梅在他心底播下了希望的种子,这颗种子,崔文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不停滋养、不停生长、不断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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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崔文重新回到公司上班。崔文特地买来一个粉色保温杯,每天上班前,都特地给李梅带来一瓶枸杞滋补养生茶。休息时间,崔文总是无意有意地到一楼清洁部接近李梅。找李梅聊天,帮李梅提水,帮李梅擦玻璃拖地板。李梅羞臊着脸,却是一脸欣然接受,这些天因为崔文的热情追求,李梅总在崔文的家来往,一同接小智回家,做饭给小智吃,陪小智画画,给小智讲故事,陪小智玩玩具。现在,李梅在公司里一夜之间成为关注的重点对象。李梅结过婚,也离过婚,没有孩子,正好可以跟崔文配成一对,李梅也对崔文心生好感,十分满意。这天周末傍晚,崔文约上李梅一起去吃西餐。皎洁月色,乐曲悠扬,崔文帮李梅切割牛排,浪漫的烛光氛围下,李梅笑得美丽动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崔文说,李梅,你接下来愿意和我生活,成为小智的妈妈吗?李梅害羞半天,最后轻声道出,我......我愿意。
因为小智在家,两人怕行动不便,于是崔文驱车来到李梅家。崔文突然发现这幢破旧的筒子楼居然是那天晚上来过的。李梅开了锁,推开阴森的铁门。吱悠一声,崔文紧随李梅的身后,嗒嗒嗒,清脆的脚步绕着楼层,变成两只蚂蚁,在直线、垂线、曲线、圆形的楼道行走。走廊的灯泡晃悠悠地闪,一股寒风掀起支架上挂起的衣服床单,吱吱呀呀地跳起舞。浓墨的黑夜,楼下的铁皮棚刀割般地划过几声乌鸦的伴乐。崔文一层一层地数,仿佛走向幽深的下水道,汩汩的暗流在前方涌动,一层、二层、三层、四层、五层、六层,第一道门,第二道门,李梅停下脚步,清甜地说,到咯。李梅开门进屋,崔文在她的后头,皎洁的月光从窗台洒进,房间不大,家具摆件朴素又简洁,还遗留一股淡淡的芳香。下意识,李梅甩掉高跟,扑向崔文,两人瞬间卸衣殆尽,崔文配合李梅,一起跌入席梦思,交缠、索取、激情、颠狂,在现实与梦凝聚爆发,形同雨后春笋破壳,酣畅生长。
等崔文清醒,清泠月色,墙壁上的星形挂钟已经是凌晨三点。崔文赤着身轻轻起来,怕惊扰身畔迷醉的枕边人。崔文从地上的衣服兜摸索到手机,打开手电筒,惨白的灯光打亮阴冷的周遭,打开柜子翻动衣物,拉开抽屉翻乱书籍,检查床底空无一物,搜寻瓶瓶罐罐,边边角角都找不着它们的蛛丝马迹。它们,它们到底藏在哪?
崔文累了,重新掀起被窝,钻了进去,里边有股暧昧的芬芳。没过多久,崔文口干舌燥,睁开双眼,感觉嘴角滑过奇痒难忍的不明物体。他抬手,朝自己的嘴巴啪的一声,爆开的汁液瞬间黏稠一手和一嘴,腥味,苦味,臭味,一股脑地入侵。崔文猛地惊乍,欲要摇醒李梅。可李梅怎么摇也摇不醒。慌得摁亮床头灯,幽黄的灯光,崔文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转,连接断裂刺痛的耳鸣。李梅的口、眼、鼻、耳大量涌出密密匝匝的黑色蚁群。崔文大叫一声,扯下台灯,陷入一片绝望,砰砰砰,咚咚咚,一通乱砸,把所有的疼痛全部送给李梅。
崔文缓和好久,从厨房拿起菜刀,拖着李梅的尸身到厕所一块又一块地肢解。喀嚓喀嚓,大卸八块毫不懈怠,然后用黑袋,一袋又一袋地装好,下楼,连夜撬开井盖,把装好的肉块扔下远方的暗流......
晨曦宁静,清风徐来,天际一缕金色的光晕划过崔文的嘴角,开始洗涤他的灵魂。他从床下爬起,走向镜前梳妆打扮,他知道他的小智在家里等着他。回到家,打开小智的房门,书桌前的窗户被风吹开,不一会儿,一只只黑色蚂蚁由下而上地搬着李梅的尸块,手脚、头颅、眼球、大肠、心脏进入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