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黄飞蝗
老孟给我吃给我喝，我拿老孟当亲爹，如果老孟知道我心里的话，肯定也认可。
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给老孟的，唯有陪着他，逗他乐呵。
01
看看太阳，已经爬上了树顶，黄毛老母鸡在窝里跳出来，咯咯的叫着，吆喝着炫耀它下的蛋。
以前这个时辰，老孟和我早吃了饭，可近几天，老孟失了魂一般，起的晚，睡得也早，老让我饿肚子。
记得年前，老孟一听到黄毛的吆喝，就会出来，去鸡窝里拿起这只刚生下的温热的蛋，把它打进碗里，用开水冲着喝掉，然后眯着眼，美滋滋的说：嗯，好！把身体养好了，不让雷子操心。
雷子，是老孟的儿子，在大城市里工作，老孟说起他来，就对我鄙夷道：“我儿子，可是大堂经理，经理啊，你懂吗？”
我定定的看着他，他继续嘲笑我道：“你呀，懂个屁！”然后，他粗糙的手来来回回的抚摸着我的头。
黄毛老母鸡的蛋，老孟还攒起来，不是给雷子，雷子不稀罕，他给香子送过去；香子和老孟隔着一个邻居，她老头死了有十几年了，女儿远嫁外地，一年来不了几回。按村中的辈分，老孟还得叫香子婶子，在外面，他叫她小婶子，在她家，他叫她香子。
可今天，老孟怎么了？他还在睡，我已经叫他五遍了！
我看向鸡窝，那只母鸡不停的吆喝让我厌烦；我想，如果老孟还不起床，我就去吃了那只蛋！
我舔舔嘴巴，回屋，跳上床继续叫老孟：老孟，老孟，快起来，我都饿死了。
老孟的一只手垂在床边，依旧不搭理我。
我坐下来，无奈的看着他，他紧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唉，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02
香子活着的时候，这个时间，老孟已经带上我去了她家，香子烧上水，沏上茶，两人就开始聊天，而我，喜欢撵香子养的那只黑白花的猫，我对她说：“嗨，你看我们还是情侣装呢？”
那只猫总是鄙夷的看着我，不过，我不搭理她的时候，她又会跑过来引逗我。香子死后，我只碰见过那只猫一次，她已经习惯了野外的生活，眼睛比以前更亮更敏锐，对我也更冷漠；她说有了伴儿了，并且快做妈妈了；她说我们终究会遭抛弃，就像香子的女儿“抛弃”她的老妈。
我立即反对，我说：你根本不懂人类，他们最重情！那不是抛弃，只是她们太忙了，香子的女儿哪次不是给她买大包小包她喜欢的东西？
那只猫没等我说完，就跳上房檐，冷漠的离去。
我想叫住她，才知她和我一样没有名字，只是一只叫狗的狗和叫猫的猫。
03
中午的时候，老孟还没有醒。
天呐，天呐，老孟你还不起来。我真的，真的要去吃那只鸡蛋了？
我在鸡窝前转了几圈，还是回到了屋里，这次，我扑上去对老孟大叫：起床！起床！起床了！
这时，老孟的手机响了，一定是雷子打来的。我跳下床，把手机放到老孟的身边，可老孟还在熟睡！
这次，我真的没辙了。
傍晚，我不得已，我要出去找点吃的。这个本就不大的村子，如今多数大门紧闭，铁锁把守，他们都进了城；如今连口吃剩丢弃的馍馍都难找了。
我正在吃光棍六子鸡食的时候，他放羊回来了，鞭子一挥差点打到我的屁股，我跳起来就狂跑，他在我身后呵呵的笑道：“老孟拿你比他儿子都亲，你还来吃鸡食，真是富人想穷人的窝头了！”
我对他叫着，向他诉说老孟的怪异，可是，光棍六子弯腰捡起块砖头，瞪着眼道：“你再汪汪，我可拿砖头量你了？”
我吓的夹了尾巴就跑。
04
太阳再爬上树顶的时候，黄毛又在鸡窝上大声的吆喝，老孟仍旧在无声的睡着，我沉思着，偶尔摇摇我的尾巴。
记得，老孟哭出声的一次，是香子被几个塞住鼻孔的乡亲，从屋里用布包兜出来时。我记得，当时，香子的女儿悲恸的号啕大哭；我记得，那只猫还胆怯的、亦步亦趋的跟在包着香子布兜的后面，只是，香子的女儿厌恶的一脚踢开了她，她回头看了一会儿这些忙忙碌碌、悲悲切切的人们，平静而冷漠的跳上墙头，走了。
香子是在老孟的儿子把他接到城里去、度日如年的呆了一个月后，回来去找她，才发现早死在屋里的。具体死了几天，无人能知，想必最清楚的也只有那只猫了。
老孟不但在人群中抹泪，回家，还抱住我大哭：我对不起她，我要是不走，她可能死不了的！
其实老孟想和香子一起生活的，老孟也问过香子，愿不愿搬过去和他一块儿，香子羞涩的说：“哎呀，我倒是不怕什么丢不丢人，就是把连累孩子。”
老孟大着胆子把他的这个想法说给儿子，雷子立即掐灭了老爸的这个念头，他说：“爸啊，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想这个？”
老孟羞怯的喃喃道：“不是想有个照应吗？”
对死，我还真的不懂，我只是记得，香子安静的小院喧嚣了几天后，又恢复了平静，而老孟除了对着院子叹息，却再也没有带着我迈进去。
05
我昏昏然然的时候，一两车停在大门前，我嗅嗅，是雷子，我兴奋的扒着门，呜呜的向他诉说老孟的怪异。
门开了，雷子叫着：“爸！爸！”
我跟在他的身边，急切的想抢先进屋，没成想却被雷子一脚踢开。我无限委屈的看着雷子走进屋里，然后，屋里传出了雷子慌张而惊恐的喊声：“爸——啊！”
雷子跑出屋子，开始声泪俱下的打电话：“那天我还给打电话了，他还好好的······”
我蹭着雷子的腿，想讨好他，要些吃的，我已经两天没好好吃饭了。
雷子怒视着剜了我一眼，他撂下电话，在我懵懂的情况下，对着我踢了过来，我夹着尾巴躲着，不相信的看着他，他边踢边骂着：“你这只没有用的老狗！”
我无辜的看着雷子，在老孟眼里我应该和雷子一样的，一样被当做儿子的，我不明白雷子为什么觉的我不配。
06
老孟死了。
我明白了什么叫死——一个人睡了，再也叫不醒，叫死；一个人的照片被贴进一个精巧的小盒上，儿女抱着大哭，叫死。
我蹲在小院的角落看着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悲悲切切的人们，我忽然记起了那只猫。
三天后，小院又安静下来。
雷子走的时候，我在他身后摇着尾巴。我想，雷子若是把我当兄弟，我也没有什么可给他的，唯有陪着他，逗他乐呵。
只是，雷子厌恶的又要踢我，骂着：“滚，滚！你这只没有用的老狗！”
雷子锁上了老孟的大门，还是那把老孟摸索的光亮的锁。然后，雷子的车绝尘而去。
我蹲在大门前，原来，有人是不需要陪伴的，而我，只会陪伴。
我回头，盯着那把锁，我想我再也进不到院子里了，如那只猫，我也被抛弃了。
只是，我还没想到该去哪里，我趴下，在太阳光里微微的眯起眼睛，恍然觉得，老孟粗糙的手来来回回的抚摸着我的头。
黄飞蝗
爱写故事的宝妈，安静装饰的外表\飞扬充填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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