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三十五回,贾宝玉挨了父亲的重打,众人都来探望。母亲王夫人着急地问:“想吃什么?”
宝玉提出想要吃小荷叶小莲蓬的汤,贾母便一叠声命人去做。找这汤的模具就费了不少功夫,从厨房问到茶房,最后还是管金银器皿的送了来。这模具是银制的,有着菱角,莲蓬等各种图案,非常精巧,就算是贾府这样的豪门,平时也很少用的。
后来凤姐儿又吩咐人拿几只鸡,又添别的东西一起做,做出来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荷叶莲蓬羹。
这碗荷叶莲蓬羹食材不算珍贵,但制作过程极为繁琐,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财力。可见贾宝玉在贾府的地位有多尊贵,他一挨打,就好像一场暴风骤雨,惊动了全府上下。
而宝玉挨打的原因是什么?最主要就是他调戏了王夫人的丫环金钏儿,使得王夫人一怒之下把金钏儿打骂了一顿,赶了出去。金钏儿受不了失业的痛苦,更受不了王夫人骂她是娼妇的羞辱,所以跳井死了。
当挨了打的宝玉一边和看望他的宝钗等人说着话,一边等着那一碗颇有文艺气息的荷叶莲蓬汤的时候,金钏儿的家属在哭泣。她的父母失去了女儿,她的妹妹玉钏儿失去了姐姐,虽然金钏儿的死贾家赔了很多财物,还给玉钏儿开了双倍的工资,但是这对于丧亲之痛的他们有什么用?金钏儿再也回不来了。
荷叶莲蓬汤做好后,王夫人命玉钏儿把汤送到怡红院,端到宝玉面前。丫环跑腿,这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是,玉钏儿的心底不自在。虽然她的亲姐姐跳井是自杀,但如果没有宝玉的引逗,又怎会发生这件事?假如金钏儿没死,两姐妹互相有个照应,感情上更是有寄托。而如今,姐姐死了,这对于一起长大的妹妹玉钏儿,是多大的伤害!
所以,玉钏儿在端汤的过程中,她表现得很不情愿。她把汤放在木盒子里,让婆子端着,等到了怡红院,她才递给宝玉吃。
而宝玉看见她,想起她的姐姐金钏儿,心有愧疚。于是,他不管别的丫环,只跟玉钏儿说话,问她母亲可好些。玉钏儿满脸怒色,正眼也不看他,半日才说了一个"好"字。
宝玉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也不对她发怒。之后将众人支开,低声下气地对她陪笑,问长问短。玉钏儿再不高兴,但见他这么讨好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毕竟宝玉是主子,她不过是个丫环。
宝玉要玉钏儿拿汤给他尝,玉钏儿拒绝,说“我从不会喂人东西”。宝玉又是一番好言好语,甚至自己要忍着疼挣扎着起来。玉钏儿看着于心不忍,这时候才起身给她端汤。
而宝玉又适时地劝玉钏儿,叫她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流露不高兴,只在自己屋里可以生气,否则就要挨骂了。
他还哄着玉钏儿喝了一口荷叶莲蓬汤,后来有婆子来访,宝玉与婆子说话,不小心碰翻了汤,自己烫到了却不晓得疼,却只顾着问玉钏儿烫到没有,疼不疼。
宝玉做的这些功夫,是为了求得玉钏儿的原谅,拉近跟她的距离,化解她对自己的敌意。
但玉钏儿原不原谅又能如何?就像宝玉自己劝玉钏儿时所说的,在老太太,太太面前要放和气些,要是一直有怨气,让主子不高兴,就要挨骂了。玉钏儿唯一能做的表达愤怒的方式,也不过是在宝玉这儿哭丧着脸罢了。一出了这个屋子,她还要笑脸相迎。
贾母表面上看着善良仁厚,但她也曾说过,跟了主子的奴才有什么孝不孝的,就算是亲生母亲死了也要先伺候主子。而金钏儿之死,很大程度上有她自己的原因,又能怪得了谁?
一碗荷叶莲蓬汤,见证了宝玉的万千疼爱,他挨一次打,就能牵引无数人的生活,甚至是命运。从宝玉这次挨打后,王夫人就准备好好清理门户了,把那些不守规矩的女孩子都驱逐出去。也是从宝玉挨打后,袭人迎合了王夫人的想法,一步步成功上位。
至于那个金钏儿,死了也就死了。除了白家父母和玉钏儿会伤心,又关其他人什么事?
而就算宝玉再后悔,再想补救,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支走所有人,在玉钏儿面前做小伏低。别的,他做不了。包括后来晴雯,芳官等人被撵,也是如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遭遇悲惨命运。
而玉钏儿,心中再难过,却也不得不为了生存,将情绪隐藏,这就是那个时代最底层人的悲哀。
可就算玉钏儿拿着双倍的工资,她也不会忘记姐姐的死。凤姐的生日,同时是金钏儿的忌日,众人都在屋里吃酒取乐,只有她独自一人在廊下垂泪。只有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她才敢哭一哭,流出思念和难过的泪水。而当看到宝玉时,她又抹了泪水,让宝玉快进去,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为下人的职责。
所以,玉钏儿喝下的那口荷叶莲蓬汤,对于别人来说是极致的清新美味,但对于玉钏儿来说,就像生活不得不饮下的苦,打碎了牙还得和血吞。即使不情愿,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