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风语阁文苑171期作业主题【但求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活动。
这是一个山清水秀却因地处偏僻近乎被外人遗忘的小山村。
随着过路的大巴缓缓靠边停下,彼时已近黄昏,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鸡鸣,让这里愈发的显得宁静。回头望,夕阳正缓缓西下,山峦叠障间被逐渐弥散开的淡淡忧郁笼罩着,却又在静寂中透露出无比幽幻的美感。
仿佛一瞬间我已跳到时间的尽头,禁不住暗自感叹:但求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
沿着山间小道蜿蜒往前走20分钟左右,便拐进这个“黄昏深处有人家“的小村庄,映入眼帘那刻,我还是被它那不可阻挡的落寞深深震憾了,发自内心感受到它无力又无奈的时代隐退。
原来挨挨挤挤几十户人家,现在只有零零散散六七户还住着人,基本都是岁数大了,或出于情怀,或儿女不管,极大部分可能在这里终老的人群。
87岁的李姥爷便是其中一个。
自从30年前姥奶走后,遵照她遗愿安葬在背对着老屋的后山腰上,姥爷便一人独守老屋,谁劝也没有用,哪也不去。
他说:我在,姥奶就在;我走了,姥奶就找不到我了。
他在这个老屋已守侯整整40多年,送走了姥奶,也送远了儿子、女儿、孙子和孙女。
他守候的不只是叶落归根处,更有他用一生去守护的儿女情长。
姥爷的老宅四周被桂花树包围着,姥奶生前最喜欢的便是桂花,最高最茂盛的那棵,是姥奶生前和姥爷一起种的。走后,姥爷每年在她的忌日都会种一棵桂花树,他说:这是我和她一起种的。
看着屋前屋后环绕的桂花树,我忽然理解了那句:庭有枇杷树(桂花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姥爷在5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靠着母亲做针线活,一手拉扯大。13岁那年,母亲因病也走了,苦命的他寄宿在叔伯家,靠着帮别人打零工勉强维持生计。
从16岁开始,村里就有好心人陆续帮他介绍对象,对方家人不是说他太老实,就是嫌他太穷,还有的甚至觉得他太瘦弱,怕活不了几年,没一个谈成。
直到23岁在当时农村已算大龄那年,村里来了个逃难的女孩,比姥爷小8岁。
叔伯说:你们是一对苦命人,凑合着一起过吧。
就这样,这个逃难女孩后来成了村里人口中的姥奶。
结婚后才知道姥奶有轻微精神疾病,受刺激时就会打骂人,但和姥爷生活30多年里,竟很少犯病。
姥奶很爱美,结婚时叔婶们给她做的红棉袄一直压在柜子里,没事时就拿出来看看,却一直舍不得穿,这是姥奶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
出去干活时,看到路边的野花她也会欢喜的不得了,摘一朵便往头上戴,还追着姥爷问好不好看?
年轻时的姥奶,性格很开朗,姥爷总觉得娶她过门啥礼数都没办很内疚,她就逗姥爷:那你就学跳一支舞或者唱一首歌送给我吧。没等姥爷学会,她却自顾自在姥爷面前用老家方言唱起她最喜欢的《夫妻双双把家还》,还边唱边跳随意发挥的无名舞。
姥爷说两个苦命人在一起,就不苦了。
姥奶先后为姥爷生了五个子女,40多岁那年,因为一场传染病便早早撒手人寰。
“日子那时才刚刚好转,我曾答应她,带她买一套新衣服,一起去补拍张结婚照,我还答应过她,等不忙了,我每天陪着她唱陪着她跳。”
“她这辈子啊,还没走出过这个村庄,还没去过县城。”
“我这辈子啊,除了干活,从来没有好好对过她一天。”
“我这辈子,都是欠她的,我嘴笨,我做事不会用头脑,可她从来不嫌弃我,没有抱怨过一句,每天把这个家照顾得好好的,她说她感谢我,给了她一个家。”
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只会用“好”来表达,其实,他们不知道,有一个词,是现在多少人可望不可及而他们却一直拥有并珍惜的“爱情”。
忽然想起毛姆在《面纱》中写的:
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
但是我爱你。
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即庸俗又普通,
但是我爱你。
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
但是我爱你。
即使姥爷自觉有很多缺点,姥奶满眼依然是他。
“你姥奶走的那天,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活不过15岁,你的恩情我还没报完,下辈子继续为你洗衣做饭唱歌跳舞。”
姥爷念叨得最多的便是:“可怜你的姥奶,一辈子跟着我吃苦受累,却没有一句怨言。一天福都没享,撒手就走了。”
“我现在,每天就坐在这棵树下,看着她,和她说说心里话。以前每天都会去看她,坐在她旁边唠嗑;后来,腿脚不灵了,走不动了,我在这说的,她一定也能听到。”
我静静的坐在桂花树下,听着李姥爷的故事,眼泪缓缓的从我的眼角流下。
一直以为,痴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曾经读过一个真实故事:一只雁爸爸带着一群幼崽,站在冰上一动不动,旁边的冰层下,裹住了雁妈妈。在一位大叔的努力下,将幼雁一个个的捞起,最后只剩雁爸爸。而此时的雁爸爸,站在妻子身边,异常绝望,又仿佛在自责。最后大叔用幼雁的叫声吸引雁爸爸,才成功救下它。
大叔将它们带回家后,雁爸爸却始终不肯吃东西,天气转好后大叔带它们去室外活动,雁爸爸刚出门便像离了弓的箭,一去不返。
两天后人们发现了雁爸爸的冰雕尸体,而身旁正是它日夜思念的雁妈妈。
最初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不得不来;最终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
只是后来啊,念你的人枯坐在黄昏中,老宅角的每一棵桂花都已开了个遍,风裹着花香,飘向已失散多年的你,吹呀吹呀,只闻熟悉的味道,却不见熟悉的人儿。
我说等他90岁时,我再来听他讲故事,他说,我的故事讲完了,该换个地方讲了。
离开后的两天,87岁的李姥爷,手拄拐杖,面朝老屋的后山腰方向,背靠开得最旺的那棵桂花树,转头微笑的时候,霞光恰好洒在他脸上。当双眼即将随着残阳收尽而缓缓闭上时,一个15岁左右女孩逆着光,朝他跑来:“嘿,是我呀,我想再为你唱支歌,跳个舞,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