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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主任

1、

水浒是部男人的小说，所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刀砍人的场面比比皆是。同样，好汉们花起银子来，也毫不手软，看他们阔绰而豪放的出手，你甚至会误认为他们都是开钱庄的。

比如宋江，简直到了逢人就送钱的地步，接受他资助的人比比皆是。比如柴进，就连朝廷罪犯经过他家，都要好吃好喝伺候，走了还要赠送银两。还有鲁达，虽然只是小种经略府的一名提辖，每月没俩俸禄，但是花起钱来，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视钱财如粪土，压根就没把钱当钱。

送钱，几乎成为好汉们的标配。要是逢人不送几个钱，感觉这日子就白过了。或者说，不慷慨一点，似乎就称不得英雄。

有豪爽的就会由抠门的，有大气的就会有吝啬的。水浒中，有那么一个人，他对待钱的态度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别人视钱财如粪土，他视粪土如钱财，每分钱都抠得紧，结果被鲁达讥笑为“不是个爽利的人”。

他就是李忠，一个游走江湖的膏药贩子，一个正经的生意人。

鲁达为何嘲笑他小气？他果真如别人所说的那般抠门吗？小生意人和江湖好汉对待钱财的态度为何有如此大的不同？

一切要从李忠的职业说起。

2、

李忠以前是个老师，后来蹉跎成街头小贩。

作为史进的开手老师，估计李忠那段日子过得滋润而又甜蜜。首先是史进学武心切，爱好棍棒，作为老师，有这样爱学习的学生，心里会感觉很受用。加上史进家里富裕，教授的费用肯定只会多不会少。每天有吃有喝，得到学生尊重，月底还能拿工资，这日子简直太舒服了。

但是，李忠只会点皮毛功夫，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打着会棍棒功夫的卖药的推销人员，他那点武艺，街头刷刷猴还行，真要收徒带学生，确实够呛。

能混多久混多久，能骗几个算几个，实在不行再去卖药。生活总是要过的，哪个行当不养人呢？

于是李忠果真就去卖药了。

他没有选择开药铺，估计是成本太高，他经营不了，抑或是药铺这种坐商模式不适合他，李忠是那种先耍上一段功夫，然后再进行膏药推售的情景销售高手，这种形式一定要路演，一定要有人围观并现场成交。同时这种模式还大大节约了成本，免去了场租，并能压缩和客户的距离，直接面对顾客。

不当老师，那就卖药吧，人只要不懒，就不会饿死。

3、

那日，李忠和往常一样铺开了摊子，耍了一段棍棒以吸引顾客围观。眼看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李忠心情是高兴的，今日的生意一定会不错。

但史进和鲁达的出现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他的得意门生，也就是九纹龙史进杀了官府的人之后，去延安府投奔自己的师傅王进，在渭州遇到了鲁达。鲁达正闲得无聊呢，既然认识了对味的朋友，于是手挽着手要去喝酒。

在去酒店的路上，又遇到了李忠。书上写道：只见一簇众人围住在白地上，中间一个人，仗着十来根杆棒，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一盘子盛着，插把纸标儿在上面，却原来是江湖上使枪卖药的。

这段描写生动的还原了李忠做生意时的场景。

从这点可以看出，李忠的生意规模很小，因为只有十数个膏药，可见能够销售的产品不多，估计膏药都是自己捣鼓生产的。其次是摆在地摊上卖，产品肯定价格不会太贵，如果太贵就失去了竞争力，客户不如直接去药店抓药。

就这么点小生意，刚刚围拢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结果被史进和鲁达搅黄了。

鲁达听说李忠是史进师傅，于是提出一起去喝酒。李忠却记挂着自己的膏药买卖还未开张，便说：“待小子卖了膏药，讨了回钱，一同和提辖去。”鲁达没耐心等他，生了气，李忠继续陪小心，说：“小人的衣饭，无计奈何。提辖先行，小人便寻将来。提辖先行，小人便寻将来。”

这番对话，将一个生意人的不易展现得淋漓尽致。

4、

顾客就在眼前，生意却不能做了。

即便李忠提出等会做完生意再去喝酒，按说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提议，但鲁达突然焦躁起来，故意拿其他人出气以表达对李忠的不满。于是李忠只有赔笑道：好性急的人。当下收拾了行头药囊，寄顿了枪棒，三人转弯抹角，来到州桥之下一个潘家有名的酒店。

这里面有个细节值得关注，那就是当鲁达发泄自己不满时，李忠的反应是赔笑。原本是鲁达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让李忠在他工作时间陪他去喝酒，李忠好不容易聚拢来客户，生意还没开张，自己哪怕说明了原因，但依然没有被鲁达理解，所以只有依着他。这个赔笑让人看到了生意人的柔软、艰辛、处处小心翼翼。

喝酒过程中，鲁达遇到了卖唱的金氏父女，听完两人的哭诉，看着泪雨莲花的金翠莲，瞬间柔情涌动，便要施舍银子于她。

鲁达“去身边摸出五两银子来”，放在桌上，觉得还不够，于是找史进借。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史进也是豪爽，“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都十五两了，是笔不少的钱了，但鲁提辖觉得不够，又向李忠伸手借钱。

估计当时李忠的内心是纠结而又难受的，这一天的生意黄了不说，原本以为能好好吃顿饭、喝杯酒，结果莫名其妙要求借钱，借还是不借真是个难题。借了，自己就是个小买卖人，一天挣不了几个钱，而且做生意还需要资金，不借，好像也说不过去，让人笑话。

难啊。

李忠于是“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鲁达看了嫌少，说“也是个不爽利的人”，于是便将十五两银子送于金氏父女，将李忠的二两又“丢还了李忠”。

什么，二两还嫌少？

5、

当提辖的鲁达永远不能体会做摊贩的李忠的心情，他也永远不会站在李忠的角度去考虑二两银子的价值。

鲁达在小种经略相公家做提辖，有稳定工作，有工资福利。而李忠只能每日街头做点买卖，风里雨里，看天吃饭，还要被流氓混混欺负，被执法人员追赶。

他们对钱的理解永远不会一样。在鲁达眼里，只要自己喜欢，钱就是一张纸，随便借随便花。而李忠不一样，他吃了上顿没下顿，每一分钱都是用汗水换来的，所以当他摸出二两银子的时候，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可以想象，在那短短的瞬间，他内心经历了多么复杂的斗争。

这世上永远没有感同身受，也永远没有舍身处置的说法，你的冷暖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他的头顶那片天也只有他看得最明白。

所以没做过生意、不知道做生意苦的鲁达，是体会不到李忠的难处。

生意难做，生意不好做，生活不容易，生存不容易，这是小生意人李忠的真实写照，也是所有做生意、创业人的写照。既要起早摸黑、想尽办法找到用户，还要千方百计维护好关系，还得穷尽办法让客户讨钱，在这个过程中，要应付地痞流氓、要应对工商城管、要防范竞争对手、还要小心收到假钱假钞。

对于生意人来说，每一分装进口袋里的钱都是血汗钱，都是用十倍百倍的付出乃至用尊严换来的血汗钱，对于作为公职人员的鲁达来说，作为旱涝保收的鲁达来说，作为大手大脚花钱习惯的鲁达来说，他是永远难以理解为什么李忠只摸出了二两银子。

坐办公室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到街头风吹雨打的滋味。

生活其实没有诗歌和远方，只有现在的苟且和远方的苟且，对于生意人来说，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