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仕女图的娟
娟不是特别招人待见的孩子,胖脸面塌鼻子,学习也差。但也并不讨人嫌,因为她总是安静的呆在一边,经常让人忘记她的存在。
娟是单亲,娟的妈妈是个胖乎乎的女人,因为不堪丈夫酗酒,跟别人跑了,留下一双儿女跟整日醉醺醺的爸爸一起生活。
娟的爸爸自老婆跑了之后,更加沉溺在酒中无法自拔。娟的哥哥经常不着家,家里的大小活计都落在她的身上。娟是个不抱怨的人,并非刻意压抑,而是天性使然。因为从不奢望,所以什么都能平静接受。
娟学习并非不用心,但是成绩实在差强人意。然而,她有个绝活,画画,而且是无师自通,全凭临摹,各种花鸟人物栩栩如生于笔下,尤其古典仕女,在我们看来,甚是惊艳。
娟个性温吞,话语不多,跟谁都不近不疏。她常常一个人趴在那里,一笔接着一笔地画,谁要就随便拿去,剩下的就卷起来塞进书桌。
生平第一次喝烈酒是在娟家里,一个夏日的午后。大院里静悄悄的,我从妈妈办公室溜出来正好遇见出来拎水的娟。就跟她抬着水,一起回家。
娟家里没几件家具,刚擦洗过的水泥地还留着水迹。正午关着窗,屋里透着暗幽幽的凉意。娟打开一个油褐色的柜子,取出一只玻璃瓶,又掏出两只碗,一边倒一边说,这是我爸的酒,你敢不敢尝尝?她把在碗底荡漾着一小层的那只碗递给我,一股烈烈香气扑到鼻尖,一口喝进去,火辣辣灌进心口,呛得说不出话来。娟在一边,熟谙地端着大半碗白色液体,一口口往下咽,脸上渐渐泛起红云,把普通的眉眼映衬成出几许特别的神韵。
娟跟平时有点两样,开始絮絮叨叨讲话。讲妈妈从没回来看过她,讲爸爸每天喝酒,哥哥在外面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娟始终端着碗,喝一会儿说一会儿,断断续续的。她的眼白也开始发红,空洞地望着面前潮湿剥落的墙壁。
娟说她上不了大学,也寻不到好工作,将来会嫁一只酒鬼,会吵架,会背地里偷着喝酒,会生个女儿,她怎么样也不会离婚,她会溺爱这个孩子,把她从小泡在蜜罐里养大。等她月经初潮的时候,会抱着她,给她准备姜糖水和暖水袋,不会让她害怕得手足无措,还要在冷水里清洗被染红的衣服被褥。
等娟的眼睛充盈满杂乱的红血丝时,碗也见了底。娟的爸爸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来,冲我们咧着嘴憨笑,又打开柜子,抓起酒瓶,踉跄走出去。
那次之后,我跟娟变得莫名亲近了些。娟还是往常的样子,温吞吞的很安静。有时候会走过来塞给我她自己呛的锅巴,酥脆干香,很好吃。
班主任是个长得很帅的中年男子,据说早年当过侦察兵,目光炯炯,性格固执。对于成绩差的学生抱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恨不能一个个拖出去暴打,他自己的儿子曾经被绑在树上打断掉一根竹竿。对于女生,他把竹竿化成言语,试图以锋利的刺痛唤醒她们。
终于,班主任挥舞的竹竿打在了娟的身上。早自习上,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娟抽屉里的画稿硬扯出来,一张一张撕得粉碎,扔在地上。盯着娟的脸,一字一字地说,你觉得你画的好吗?你画的是不算难看,但是你没文化没脑子,你再画,一辈子也只能做个画匠,永远别想成个画家。以后摆摊画画就是你的人生理想吗?!一边卖画一边卖酒?!
娟不哭不辩解,只是默默低着头。那以后,她也还跟往常一样,学习依然差,只是再也没有见到她画画。
现在想来,班主任说得或许没错,娟成不了画家,可是那又怎样呢?做个画匠不也蛮好吗?而且,班主任不明白,画画,是娟的天分,更是她寂寞孤苦日子里难得的寄托啊,或许还有酒。
南国有佳人
第一次看见栩栩,她打窗前经过。而正趴在窗边发呆的我,就像那些观罗敷的人一样,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那是个夏日的黄昏,斜阳余晖洒在她的头发上,丝丝缕缕闪着光。周边原本普通不过的一切,像被缪斯的手悄然拂过,变得如诗如画。远处青山如黛,近处苍翠欲滴,一切都氤氲若梦,连空气都变做音符,快乐又紧张地蹦了一下,又一下。
自那以后,在我心里就形成了一条鉴定美人的铁律,是不是真美就看她能否跟周边景物浑然一体,把普通甚至简陋的场景变做奇妙的充满艺术美感的画面。
巧的是,那个暑假之后,栩栩就来到了我们班。
栩栩学习成绩一般,但是她走到哪里,都带着光。在讲台上解不出问题回眸困窘问询时,那光就在她眼里波动;在走廊晨读背英文时,那光就在她头顶盘旋;放学走在斑驳树荫里时,那光就一跳一跳,从她的背影一直跳到旁观者的心头。。。。。。
跟栩栩做好友,是矛盾的。既在她的美丽里快乐晕眩,又要在她的光辉里自惭形秽。记得有一次,有个不相熟的外班女生不知出于何种居心,忽然跑来问我,你跟栩栩是姐妹吗?长得有一点像诶。。。。。。那时候的我,学习成绩好,得到的夸赞很多。可最让我难以忘怀的却是这个女生不知何意的这样一句话,尽管我心底明白无误的知道根本不是,但还是暗自美滋滋了一整个学期。。。。。。
栩栩知道自己美,但从不以美自骄。伴随美貌而生的,还有她的真诚和单纯,包括对待年少的恋情。那时候她跟邻班个子高高的男生在一起,每天像个小媳妇一样照顾和迁就那个男孩。但是,相处了不到一学期,两人就分了手。男孩子总是对栩栩发脾气,有一次还跟远远冲着栩栩吹口哨的男生们动了手,男孩寡不敌众,被打了满脸血,栩栩扑上去抱着他,被他狠狠推倒在地上。
美貌,是一把双刃剑。栩栩因为美,也因为单纯,给自己招惹来不少麻烦。她对人不设防,容易轻信,又天生对爱有一种迷恋和痴狂。后来分校,隔得远,很少有机会再遇见。但有时会听人说起一卷长发一双星眸的栩栩,遇见一个又一个纠缠的男子,陷入一场又一场情感的混沌之中。
最后一次见到栩栩,是她特意跑来看我。她头发长了,身材饱满了,像只诱人的水蜜桃。楚楚动人芳香四溢,一双大眼睛却依然是小动物一般的无辜单纯。
她跟我讲到这几年的遭遇,总是在被男孩子追,有学校的,也有社会上的。有的跑去她教室外唱歌,有的在路上拦截她。也曾有为她打架的事情发生。她坦诚地说,开始也会觉得虚荣满足,可是后来却越来越烦恼,她曾经跟其中的几个很认真的谈过恋爱,却没有哪一段是可以继续并值得回忆的。
她抬起无辜而动人的眼眸望着我,像在问我又像在自问,为什么我总是遇不见可以真心永远在一起的男孩?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她旋即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我只好傻傻地对她说,还是好好读书要紧,以后自己的环境好了,总归会遇见好的男孩子。她苦笑着说,我笨,不是读书的材料。再说,现在都上高中了,也来不及了。我爸爸要带我回成都去了,到了那里,希望能好一些吧。然后,她走到窗前坐下,静静地出神,我对着她美丽的侧影,心底忽然泛起难以名状的忧伤。
跟栩栩在一起,只呆了一年,她的美却足够记忆一生。从那以后,在我心里,再也没有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