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凌晨两点半。

再顺势一按，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窗帘的狭缝中透出一丝纯白的日光灯亮，是房间对面停车场的夜灯。

下意识地在冬夜的棉被里缩了缩身子。

闹钟再一次适时响起。

啊——枕头里传来闷声的几句无意义的叫喊，还伴随着几句没出口的脏话。

3:05

等到闹钟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人其实已经在卫生间里洗脸刷牙了。顶着一头被睡得没了精神的头发，嘴里咬着牙刷出来一口气按掉后面密密麻麻的十几个闹钟，手里拿着刷牙的玻璃杯两眼无神地坐在床上机械地坐着刷牙的动作。

房间里的暖气派不上太大用场，只穿一条短裤坐在床上，能清晰地感觉一股冷冽的温度顺着窗缝滑进来，丝丝入骨。

在不知打了几个寒颤后，还是不自觉地先裹上御寒的衣物，拉开窗帘。尽管时间已是凌晨，但对于英国这个高纬度的国家来讲，漫漫长夜似乎还是那个模样：人烟稀少，路灯悠长。桌子上还散乱放着刚从旅行箱里扔出来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纪念品。随意地把空了的旅行箱踢进桌子下的空间，然后有点赌气似的把那些明信片和摆件一股脑地扔进抽屉。

然后就是一声沉闷的声响。

其实从前一晚八点开始，睡到现在，时间上倒是全然够了，只不过前天才刚从米兰一路风尘回家，全身都在叫嚣着未消解的疲惫。脑海里划过后面已经被全然支取出去的假期，还有全然没有头绪的项目。

哀叹一声，像是自我开解，又夹杂着些许无可奈何。

3:31

利物浦的寒夜很冷，整个人缩进蓬松的羽绒服里，还是只能叹服丝毫没有睡意的凛冽寒风之下。街上鲜有人迹，只有时不时缓缓驶过的车辆和几个已经在墙角睡着的流浪汉。走过的几条大街都颇为寂寥，只有一簇喝到high的醉鬼，大声嚷着听不懂，也不愿去细究的人话。

手里的鲜花在昏黄的路灯下也没什么光彩，倒是被风吹得也直打蔫儿。

整个人带着在冷风中吹得生疼的脑子一路摸索进同样是了无人声的车站，只有寥寥数个旅人拖着箱子缩在等车的地方，活像几尊雕像。只拿了一束花的我，在他们半人高的箱子面前像个异类。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坐上三点半的火车前去曼城的机场，不是有飞机要赶，而是要去接人。

等到终于在空荡的车厢里坐定，宕机许久的大脑似乎在暖气的氤氲里开始重新运转起来。手里抚着还带着点露水的鲜花，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焦躁不止的心情也逐步平复下来。大概是他们做这个决定做得实在是太急，给人的缓冲时间又太短；亦或是因为前后两个计划间隔的时间又太短；又也许是因为自己原本希望好好悠闲几天的想法破灭……

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从知道他们俩要来的计划后，在脑海里冲撞了许久，像是几头各自为阵的困兽。但这些终究在这辆有点摇曳的火车上平息下来。其实人生中很多闪闪发亮的记忆正始于此，看似牢骚满腹、忧心忡忡，但却总能在接受下来的一刻开始期待。我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愿做出丁点改变，只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平稳地一步步走下去最是安逸。

虽然万物皆有裂隙，但那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拿出手机再一次核对他们的到达信息，笑意无意间爬上了嘴角。当时才刚出万神殿，看到他们发来拿到签证的信息下紧接着的订票信息，在罗马街头瞬间有种想摔手机的冲动。但现在想来，两个对英语全然不知的人，其中一个还严重晕机，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在不到十天之内全然准备好出国的一切，在七八个小时前踏上离开故土的飞机，飞到这个陌生的国度。

只是因为他们的孩子在这儿。

只有这一个理由。

而后其余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后来我妈的原话是，“当时我想着，就去看看你，给你做两顿饭，看看你们那儿的环境，也算是提前咱一家人过个海外年。”这所有的一切在后面的半个月都慢慢化成现实，而后变作回忆收藏在心底角落，只不过当时的我一无所知，只是懵懂中带着几分还不具象的期待，就像是当年被师父推上场的张三丰，只觉得未来有着什么，借此对抗现实的利刃。

总觉得，人生就在这样的因果循环间运行着，还真是挺有趣的。

4:21

穿过曾经好前天才刚走过的机场连廊，环形窗外的曼城似乎已经有了几分天亮的迹象，天边已经能看见若隐若现的一丝曙光。

熟练地走到接机口，感叹自己真的是成长了。之前刚到时，在这偌大的机场里手足无措，像是无头苍蝇，方才走过的百米连廊推着两个箱子来回走了不下三趟，最终跌跌撞撞地终于寻了公寓回去；现在却轻车熟路地到这里，来接几个月不见的父母。

离预计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在机场里的咖啡店点了一杯热可可，倏地想起当时他们送我的场景。一条狭长的过道，被一道安检口生生隔成两个世界，一边看着，一边走着，他们俩没有想象的梨花带雨，甚至在我面前也没有红了眼眶；但当我和同飞的几个伙伴已经开始天南海北闲扯的时候，他们俩回到我们仨一起待过的酒店，心里大概肯定也得空落很久吧。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有机会，就能全然放下年前繁忙的一切漂洋过海来看我吧。

想再多待上些时日，哪怕再累。

想再多照顾上几天，哪怕不能到最后。

就这么简单。

我下意识开始整理手中那束，现在才开始觉得有些单薄的花，一点点地把它们展开，而后开始有点忙乱地研究起昨天一股脑定下的所有行程和酒店，想着能不能让他们多点机会体验这里的一切。

然后发现，原本觉得漫长的时间，似乎完全不够用。

有点懊恼，是不是如果能早点开始计划会比现在更好。

开始陆续有人从门口出现，其中的大多数是有目的地向着出口进发。然后，我看见了两个似乎已经想念了很久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在刚才安静的机场，我曾想过千万次重逢的场景。

但好像都不如眼前这一种，小碎步跑过来，满是笑意，一个大大的拥抱，呢喃着几个月以来第一次不经由小小的方寸屏幕的耳边低语。

“宝贝儿，终于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