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半年前了。
她和男朋友枸的热恋期已经过去，平时的交流寡淡的要命。她决定给自己的生活多树立几个支点——在网上找网友。
可是她每一次碰见男网友，都会直言只想聊天，还会暗示自己有男朋友，不打算网恋。这一招劝退了大多数的男人。所以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网友。
直到前段时间，她遇到了一个叫做Alex的人。
Alex说他也注重精神交流。遇见Wind，实属相见恨晚。
当Wind吐槽，在英国好惨，美食荒漠，地方又冷又潮湿。
Alex会说我懂你。作为美国华裔，天天吃汉堡也容易长胖。
Wind问原来你是华裔啊，那还在读书吗？
Alex说没有，已经毕业一年了。目前在California一家律所工作。
Wind说好厉害。
Alex谦虚地说其实也就还行。蛮累的。哦对了，你是学生吗？什么专业？
……
一来一回，有唱有和。
渐渐的，Wind开始习惯向Alex倒苦水了。反正不认识，她觉得说什么都无所谓。
最近，她的烦恼来源是男朋友。
“男人的优先级永远是自己！都是留学生，他怎么就那么忙，忙的回不了一个消息！ ” Wind偶尔跟自己吐槽情感生活了。这是好苗头。
面对她的吐槽，Alex稍作停顿后然后回复： “有的男人就这样自私，你别为他的迟钝生气，不值得。 ” 他附了个拥抱emoji。
从小到大，松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能共情和尊重人的男人了。
**********
这天，松风在课堂上举手提问，想知道关于下次presentation（课堂展示）的要求。
上课的是一位身材丰满，喜欢戴夸张红框眼镜的女教授。她听完问题，操着一口德国口音的英语，快速说了几句。松风除了听懂了“Nice, very good question”，根本不知道教授后面说了什么，可是她还得盯着那副红框眼镜，恼火地假笑和点头。
讨论环节，教授让各自分组，探讨企业在树立品牌形象实操中遇到的道德困境。她左右都有互相认识的人。只好转头，后排女生正好也抬头看见了她。两人相视一笑，很默契的组成了组。
班上人很多，两人彼此都是第一次发现对方的存在，松风为打破尴尬，便先开口介绍了自己。女生名叫Austell。松风老记不住外国名字，就特意问了拼写，记在了纸上。Austell谈及美国畜牧业，并说因为自己来自美国，所以对美国公司更直观的了解。
松风一下子好奇起来，遑顾正讨论的课题，问道：“美国也是教育很先进的国家，你为什么想要来英国留学呢？”
“哦，因为我不喜欢美国。” Austell说着，脸上有一种自觉独立的自豪模样。随即撅撅嘴，替她的国家道歉似的，说：“虽然我是美国人，但不代表我认同美国政府的很多做法。很多美国人都不认同政府的行为。”
“这倒是很有意思。” 之后的5分钟，两个人大多数时间都在闲聊。
Austell也好奇松风为何对中国的地产泡沫经济有那般了解。她笑着回答：“因为我曾在房地产相关行业实习过。”
而事实是，只要你在中国，眼睁睁看过一片片建好却空置的幽灵小区，见过一栋栋飞扬尘土的烂尾楼——俯瞰下去，那些活生生像从城市的血管里戳出来的青色肿瘤——无可奈何的矗在街边，伴随几声对卷钱跑的房地产老板的咒骂，你不会生不起对国家经济未来的担忧。
探讨只为促进思考，谁也不指望真的提出什么深邃观点。但松风很喜欢这个趁机摸鱼聊天的环节。这或许是在国外学习她最喜欢的点了。世界很大，每个人所经历的都不尽相同，迥异的社会背景，会在碰撞出意料之外的视角。她喜欢这样的思维激荡。
然而讨论很快结束，松风转头坐好。扬起的嘴角还没两分钟，教授公布了下周要进行的临时测试。她听见身后传来带广东腔的普通话：“又临时加作业。真搞不懂不计入学分的 有咩必要！ ”深有同感。
课后学生们鱼贯而出。她坐等其他人挤出教室，缓缓收拾好书包，走出了门。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熠熠的阳光让灰暗忧郁的伦敦多了点活气。
她伸出手遮阳，光从指缝透过，逼她眯起了眼。校园的大草坪，已经铺满晒太阳的人。阳光闪烁在每个表面上。垃圾桶、遮阳篷、自行车、门把手，全都义正严词地反射出更热烈的光。城市和人一样，要在阳光下多晒一晒，才能彻底醒过来。
她也不自觉地被空地草坪吸引着，只想躺下晒会儿太阳。但她想起自己没完成的作业和小论文……红框眼镜导师的课很有趣，但她布置的作业要求也高，让人又爱又无奈。犹豫了一下，她叹了口气，决定去没有阳光的图书馆再学几个小时。
突然，手机震动，她收到Alex发来的一张照片：偌大落地窗前的办公桌上有一堆的文件，附文：“今天大概是要加班了。”
正巧憋屈着，她仿佛找到了知音：“我也是！天天都得泡图书馆写论文真的很烦！而且教授每次上课讲的东西跟作业都不沾边！”
Alex：“感觉国外导师都是这个样子的，不怎么管。我读研时的教授也是，三天两头找不到人，发邮件也不回。”
松风在图书馆的一楼找到了座位。电脑打开在桌上，她捧着手机，和Alex不知不觉唠了起来。她也对Alex的工作很好奇：“你当时找工作好找吗？华裔的身份会有帮助吗？”
Alex回复：“当初进律所确实蛮激烈的，跟我竞争的都是常青藤的硕士。好在我在律师事务所的实战经验多，才最终被录取。”
“那你们需要加班吗？”
“加班不算多吧，有时候写brief和Complaint[1]任务重的时候，或者要根据clients约好的面谈时间，也会加班。”
“ o 那还蛮辛苦的。”
“还好。我转正也才几个月，所以压力有点大。 ”
“现在虽然辛苦，但努力总会有回报的。你也加油啊！ ” Alex总是会鼓励她正能量满满。
“嗯” 她也附一个阳光的emoji。
……
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小时。每次跟Alex聊天，总是刹不住车。她感觉自己似乎说太多了，便主动终止了这段对话：“先不说了，在图书馆坐半天了还没开始学习呢。”
“好的，等会儿再聊。” 她懂他在暗示等会儿继续聊。她的嘴笑不自觉弯了起来，Alex总是给她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
就这样，三个星期过去了，松风和乔三金保持着一天一聊的社交频率，暧昧的刚刚好。
前两天，她吐槽起不来床，Alex说：反正伦敦的早上7点，是加州的凌晨11点，他那时还没睡，很乐意顺便提供“morning call”（早起服务）。
Wind觉得不妥。可是Alex逻辑清晰地辩解：晚上定个时，也能提醒自己早睡不要熬夜。这不过是有缘人的彼此鼓励，请别拒绝。于是Wind同意了。
李松风表面很冷静，但内心感动坏了，毕竟她那倒霉男朋友的作息与她截然不同。她喜爱清晨朝阳下的雾气，但枸却常常披星戴月，回来后也不理她。
**********
又是一个普通的傍晚。
离开图书馆走回公寓的路上，李松风到便利店Sainsbury’买了一个可颂、一个肉桂面包卷、一杯果汁当晚餐。她左手拎着塑料袋，右手很自然地就打开了Whatsapp里和Alex的对话框。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更愿意跟Alex而不是男朋友聊天了？她不知道。但是，这也不能怪她吧？毕竟男朋友基本不会及时回消息，且总是寥寥数字，无趣的很。
他们已经用Whatsapp而不是dating app交流，这意味着彼此知道手机号码了。她对信息进一步泄漏，只感到一种朋友间的亲切。这个大她两岁的美国年轻同胞，时时带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她觉得和他的关系，已不是普通网友，而是亦师亦友了。
好感不必宣之于口，只是，反反复复的悄悄心动，让她愈发珍惜这段缘分——不是谁都会碰见正直、善良、贴心的好男人！ 他会督促她学习，鼓励她上进，难过时安慰她，偶尔还会好心分享一些金融知识——那是他赚钱的副业。
“好奇怪啊，他怎么还不回？” 之前每次Alex都几乎是秒回的。这是三个礼拜以来第一次的异常。她暗暗有一丝焦躁和不满。
回到公寓，先给自己烤了一块三文鱼和蔬菜。然后坐回书桌，打开Netflix，准备边吃边看。新剧《鱿鱼游戏》很有意思，她喜欢略带血腥又刺激的情节，填补现实中贫瘠的生活。但她时不时点开手机屏，看Alex有没有回消息。
“嗡嗡嗡……” 震动的手机让松风发觉窗外已经天黑。是傍晚了。
是男友的消息。他问松风说今天周五，明天反正没课，要不要去Chinatown吃饭。犹豫片刻，她答应了。伦敦的中国城距离市中心Soho很近，那地界的旅客路人，尤为争奇斗艳，一个赛一个的摩登好看。因此她补了个妆，才急急出门。
站在地铁上，她终于收到Alex的信息，抱歉地说他今晚在处理一个很紧急的投资。他没说是什么，她也没问。她不想延伸话题，怕等会儿收不住，让男友察觉。
在地铁的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声中，她看着对话框词条，走神了。
伦敦的地铁又老又烂，摇晃得像要把人甩出去。她紧紧抓着扶手杆，恍惚着第一次意识到，想要把Alex藏起来的行为，打破了一直以来的自我安慰——
如果网聊不算出轨，为什么需要隐藏？？
简直如晴天霹雳，她发现了这个很严重的问题。
紧闭上眼，她绝望地想：“我以前总瞧不起出轨的小三，可我现在在做什么？枸约我去吃饭，而我在等另一个男人的消息！我是这样的人吗？”
她向来自诩有道德洁癖，看不惯出轨的俗人。那都是些被下半身欲望控制的可怜人。可当她突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的自命不凡，会因为两个男人共存的现状而毫无立锥之地！她烦躁。纠结。不知所措。
地铁门打开了，没下去几个，反而又挤上来好多人。这一段路在晚高峰总是很挤的。
她感到被人用手肘推搡了一下。抬头看，是个西装革履的白人，一看就是典型的刚下班的英国佬：一副很生硬的面无表情——很明显在强压着烦躁，维持着体面。
她皱着眉头紧盯他，意思是：“没眼睛吗？你挤到我了！” 男人似乎被她的视线吸引，站稳后瞟了她一眼，眼神交汇，他懂了她无言的咒骂，只好咧开嘴巴，快速挤出一句sorry。她这才胜利般的撇了撇嘴，低头继续刚刚的道德挣扎：
“不行，我得告诉枸。我还喜欢枸吗？我不知道，应该还是喜欢的？但不能再瞒着他了，不然我心里难受。
“可是要怎么说？‘我有新欢了所以祈求原谅？’ 枸会伤心的吧？他可能还会生气！这种平时好脾气的人真生气起来会做什么？当街骂我？……
”但是，我也没做错啊。移情别恋又不是死罪！好吧，那我要在什么时候说？不对，我一定要今晚说吗？还是下次委婉一点？
“Alex他知道我为了他这么纠结吗？哎也不知道他今晚做什么了……”
反反复复车轱辘似的，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浆糊一样，思考不清楚。最终什么结论也没有，她就见到在麦当劳门口等着她的男友了。
枸看到她，笑着向松风走了过来。
看到笑着向自己走来的男友，李松风忐忑地深呼吸了一口，决定先把那些麻烦事放一边。打定主意后，她也加快脚步，迎了过去。
“等很久了吧？对不起，我花了点时间化妆。”
“没关系，也没等很久。本来想给你买麦旋风的，但怕化了。”
“哈哈现在天这么冷，应该不会化，不过我现在暂时不想吃。吃完饭再说吧。今晚去哪吃？”
“本来想去你上次说的那家粤式烧腊店，但我同学推荐了一家日本烤肉店，他们说好吃又不贵。看你想吃哪家？”
“那……日式烤肉店吧！ ”
“好，走过去大概要10分钟。”
一切都很好，没有差错。她跟在枸后面，心思沉重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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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爱情，虽然早就成了单方面的徒劳，但至少无毒，如李松风和枸。
而有些爱情，却暗藏恐怖，如李松风和Ale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