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

孙权到了十三岁,还没有举孝廉,时不时可以到大哥孙策的营盘里转一转。于是他第一次碰到了吕蒙。

阿土仔吕蒙十六岁,通过母亲点头同意之后,刚刚投到姐夫邓当的队伍里打杂。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人的孩子更早懂得世态炎凉。吕蒙的故事就从他杀人开始,当然这不是他一厢情愿的。

有个资格挺老的兵油子,三番五次欺负他,讥讽这个贫苦孩子是靠着姐姐的枕边风才一步登天的。

吕蒙忍了又忍。但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的忍耐,被对方认作是懦弱。于是对方变本加厉,于是此人怨不得他短命。

终于有那么一天,吕蒙提刀把那个老兵油子捅了个透心儿凉。

这还是当着挺多士兵的面儿。吕蒙拎着带血的刀站在营地里,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他拔腿就跑。

他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总之不能连累姐夫,不能跑到姐夫的营地去避难就是了。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娘就是这么教他的。

只是尚未入虎穴得虎子,反倒犯了杀人的大罪,这该如何向姐夫和娘交待?

他就这么狂奔着,奔到日头西沉,奔到无路可走:一条银带般的江水隔断了去路。

他就走进水里,木然地洗涤沾着血迹的凶器,和自己的衣襟。

怎么洗都洗不掉。

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旁边有人在看着他。猛一回身,喝道:“谁?!”

孙权就缩在齐胸的水里,脸色煞白,微微打着颤,也不知道是江水冷,还是对方一身的血哩呼啦和一脸的凶神恶煞。

是个丫头。吕蒙想。

那时候唯一比较专业的军营是曹魏的。东吴的军营都是“住”军营。在一个地方驻一段时间,老婆孩子尿片和家里的鸡鸭猫狗都四处可见。所以吕蒙以为看到一个小丫头,也不是很奇怪的事。

再说孙家二公子是个挺秀气挺好看的孩子。再说岸边放的衣服也是女人的行头。

孙权当然不会很应景的尖叫一声。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良久,才细声细气的开口:“我什么也没看见。”

如果这时候吕蒙提刀杀人灭口,三国历史就会变得无趣些。但吕蒙毕竟是个好孩子,而且他脑袋瓜儿冷静下来的时候,就不会再冲动了。

于是吕蒙一步步走到岸上,离开了江边。

孙权留在水里继续被冻得牙齿打架。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奇。看似走投无路,你以为的绝境,只是一次柳暗花明。

对于有志改变命运,做自己主人的人,尤其如此。

吕蒙,打小脑瓜子就灵,他知道这样的情况,只有找人求情,向谁求情呢?最高司令官——孙策。找谁呢?孙策的典军校尉,袁雄。

此人,为人豪爽,曾与吕蒙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武艺和胆气大加赞赏。

果然,袁雄爱惜人才,向孙策推荐吕蒙。

这日,吕蒙入府,拜见了孙策。第一次看到了这一江东的小霸王。

只见他眉清目秀,挺拔俊朗。明净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深邃的眼眸,泛沉迷人的色泽。明媚的笑,更像春天里的一泓清泉。

吕蒙暗惊:“难怪孙策被时人昵称为“孙郎”,果然不同凡响。”

孙策一见吕蒙,便被他的英气勃发所吸引,奇之,爽朗笑道:“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吕蒙,意出望外,就这么歪打正着,成了讨逆将军,也是江东之主,孙策的亲兵。




一天孙策心血来潮,带着随行来到江边督察战船。几个人登船眺望,船舷下面就传来一阵笑闹声。。

几个赤条条的家伙正在水里吵闹。大概今日本来应该是清船舷除水蛎的时候,但没人监察,工具都扔在吊桶里,当兵的都玩耍起来了。。

或许监察的人就在玩忽职守。一个年轻人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他漂亮结实的腰背。

“吕蒙!”孙策站在船舷边向下喊。。

扎猛子的人应该没有听见讨逆将军的怒吼。旁边的人吓白了脸,急忙也扎下去想叫他,不料那家伙象条鱼一样,突然异常灵活的从水底窜了出来,大概根本没换气,喘都没喘一下。

“将军。”吕蒙抬头看着船上的诸人。

只消一眼,孙权就看出来他是大哥喜欢的那种类型:浓眉大眼愣愣的,一拍跳三跳的机灵豆子。

只消一瞥,孙权也看出来了,他就是那个杀了人,冒失跑到江边的愣头青。

孙权也听说,失手杀了人的吕蒙,大哥没责备他,反倒把他纳进了中军帐当差。后来他姐夫邓当牺牲在讨伐山越的前线,军师张昭举荐吕蒙顶了邓当别部司马一职。

至于这个大头兵何以入了张老夫子之眼,孙权颇感好奇。

“你这是在做什么?”孙策冷着脸问。。

吕蒙扬着头,大概水冷,声音有点打颤:“回禀主上,我和兄弟们赌,说平底船走了几趟江滨,底儿就要不行了。” 

他举起手里的一根钉子:“现在船钉用手都可以拔出…”。

孙策笑道:“你想淹死这一船人么?”他的语气里温和了很多:“快上来。好歹还是个司马,整天打闹这么没出息!”。

吕蒙缩了缩头,身子一松劲儿,沉到了水里。

春意料峭,江水清浅,孙权扒在船边,看着水下的几个人乖乖的上岸,直到黄盖拍拍他,才急忙回头追赶大哥去。

后面几天,他在孙策的帐内又见到了吕蒙。他问对方学业。吕蒙茫然。于是孙权就板着脸把圣人大儒和自己的功课搬出来,像模像样的训了他一顿。吕蒙也像模像样的拱了拱手,没再说什么,退出去了。

返回阳羡之前,孙权问大哥能否把那个大眼睛司马带走,孙策不准。孙权有些懊丧。但回家后,他那一亩三分地上的快活日子让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个一时兴起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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