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洑山下酒井记:人心高过天

朗州府往西三十里,有座河洑山,山脚下依着江,住着个崔婆。崔婆丈夫走得早,独个儿守着间小酒坊过活,坊里酿的 “江风酿”,入口绵柔,带着点江水的清冽,十里八乡的人都爱来打酒。崔婆心善,见着邻里有难处,常赊酒给他们;遇上讨饭的乞丐,也会舀碗热酒让暖身子,从不多要一文钱。

酒坊旁有个小土坡,坡上搭着间草棚,常有个穿青布道袍的道士来歇脚。这道士不知从哪儿来,每月总来两三回,一来就往酒坊门口的石凳上坐,笑着喊:“崔婆,来碗‘江风酿’解解乏哟!” 崔婆从不推辞,麻利地舀酒递过去,道士喝完抹抹嘴就走,从不提给钱的事。旁人劝崔婆:“这道士光喝不给钱,您别再给他了!” 崔婆却笑:“一碗酒值什么?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

就这么过了三年,道士来喝酒的次数没断过,崔婆也从没跟他要过酒钱。这天,道士喝完酒,没像往常那样起身就走,反倒盯着酒坊后院的江水发愣。崔婆正劈柴,见他不动,便问:“道长,您看什么呢?”

道士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琢磨:“崔婆,这三年来,我喝您的酒没给过钱,心里总记着。您有什么心愿,不妨跟我说,或许我能帮上忙。”

崔婆放下柴刀,擦了擦汗,指着江边的石阶叹:“要说心愿,也没啥大的。就是这酿酒得用江水,每天得踩着石阶往下挑,我这把老骨头,挑一趟就喘半天。要是近处有口好井,就省事儿多了。”

道士听了,眼睛一亮,走到酒坊旁的空地,用脚点了点地面:“崔婆,您在这儿掘井,不出三尺,定有好泉。” 说罢,从袖中摸出个小铜铲,递给崔婆,“您试试,这泉眼的水,比江水甜,用来酿酒,滋味更醇。”

崔婆将信将疑,第二天一早就找了邻居帮忙掘井。刚掘到两尺深,就听见 “咕咚” 一声,一股清泉冒了出来,水色透亮,掬一捧尝尝,果然比江水甜润,还带着点淡淡的酒香。崔婆又惊又喜,连忙用这泉水酿酒 —— 新酿的 “江风酿”,比以前更清、更醇,倒在碗里,还能看见细密的酒花,街坊们闻着香味就来了,酒坊的生意比以前红火了十倍。

更奇的是,这井水像有灵性似的,用它酿出的酒,比平常多了三成,而且久放不酸。崔婆的酒卖得越来越火,没过半年,就攒下了不少银钱,把小酒坊翻修成了大宅院,还雇了两个帮工,再也不用自己挑水酿酒了。

可日子好了,崔婆的心却慢慢变了。以前见着邻里来赊酒,她二话不说就给;现在邻里来张口,她总皱着眉说:“这酒是用钱酿的,赊了我怎么周转?” 以前见着乞丐,她会舀碗酒、给个馒头;现在乞丐路过门口,她就让帮工把人赶走,还嘟囔:“脏乎乎的,别挡着我做生意。”

有次,隔壁王大娘的孙子得了风寒,想跟崔婆讨碗酒给孩子搓身子,崔婆却摆着手说:“我这酒是卖钱的,给你了我少赚多少?你自己去买!” 王大娘叹着气走了,背后的街坊们都议论:“崔婆现在有钱了,心也硬了。”

这天傍晚,那个青布道袍的道士又来了。崔婆正坐在院子里数钱,见道士来,脸上堆着笑迎上去:“道长,您可算来了!快进屋,我给您倒新酿的好酒!” 说着,就把道士让进屋里,满满倒了一碗酒。

道士端着酒碗,却没喝,只看着崔婆笑:“崔婆,这井水泡的酒,滋味还好吗?”

崔婆连连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好!好得很!托您的福,我现在日子好过了,再也不用挑水了。” 说着,指了指院子里的猪栏,“您看,我还养了几头猪,就是猪槽不够用,正想着再打几个呢。”

道士听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放下酒碗,走到墙边,从袖中摸出支毛笔,蘸了点墨,在墙上题了四句诗:“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井水做酒卖,还道无猪槽。” 题完,转身就走,崔婆想留他,却见道士的身影转眼就没了踪影。

第二天一早,崔婆照常去井里挑水酿酒,可打上来的井水,再也没有以前的酒香,反倒跟普通的井水没两样。用这水酿出来的酒,又酸又涩,根本没法喝。崔婆急了,趴在井边往下看,井水依旧透亮,可那股能酿酒的灵气,却没了踪影。

她这才想起道士题的诗,再想起自己这半年来的变化 —— 从心善施酒,到贪财忘本,连一碗酒都舍不得赊给邻里,连乞丐都懒得施舍,反而还嫌猪槽不够用。崔婆越想越后悔,坐在井边哭了起来:“是我贪心,是我忘了本,把道长给的福气弄丢了啊!”

后来,崔婆把宅院又改回了小酒坊,依旧用江水酿酒,虽然生意不如以前红火,可她又像从前那样,见着邻里有难处就赊酒,见着乞丐就给馒头。有人问她:“您现在日子不如以前了,怎么还这么大方?” 崔婆叹着气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人心要是贪了,再多的福气也留不住。”

那口井还在酒坊旁,只是再也酿不出好酒。来往的人路过井边,都会指着墙上的诗念一遍,念完就叹口气 —— 这河洑山下的故事,也就随着这口井、这首诗,一代一代传了下来,提醒着人们:天再高,也高不过人心的贪念;福气再厚,也经不住忘本的消耗。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