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浣溪
1
南方沿海的小村里，集市热闹非凡。
冬天的冷风刮得呼呼的响，我躲在被窝里舒服得一刻也不想起来。杨小芬则一年四季起早贪黑的忙活个不停。
“小麦，该起床了，我都准备好了。”
杨小芬用她那母性散发出的轻柔声叫醒了我，我不忍心看她受苦，便在心里鼓励自己，起来就不冷了。
“这就来。”
我一出房门，便看见杨小芬帮我准备好早餐了，洗漱完迅速吃完，跑出去追上她。
自打我懂事以来，杨小芬从不提起关于家人的任何事，我也不清楚她到底一个人经历过什么。只知道她曾是一个富家子弟的独生女，而我父亲曾是一名军官。
“杨小芬，你说你也真是的，每次都不等我，非得让我追着你跑。”我边追上她，边不停地自言自语的说道。
2
一路上，冷风迎面吹来，我用围巾紧紧的裹住自己的脖子，看着眼前杨小芬的背影，有种莫名的心酸。一个瘦小的女人，常年拉着一辆破旧的推车，早出晚归的卖着咸粥跟海蛎饼。尽管有多不容易她也不曾抱怨过，总是用她的笑容告诉身边的人，她不曾后悔过。
集市的摊位，杨小芬的总是在最中间的位置，看得出她跟集市里的人关系很好。
一看见她来了，身边的那些卖主们纷纷跑过来捧场。左边卖菜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奶奶，她让杨小芬打一份咸粥跟一块海蛎饼。
对面的则是卖肉的林叔，他高大威猛，看上去一副精神焕发的神态，总是笑眯眯的边做生意边聊着天。杨小芬总是从来忙到回去一刻也没歇息，我帮忙打包好咸粥，跟海蛎饼。
“小麦，快打包五份咸粥跟海蛎饼给对面干果店的林老板送过去。”杨小芬一边炸着海蛎饼一边对站在身旁的我说道。
“好嘞，这就去。”
我一边打包一边学着旁边的老奶奶吆喝着。
杨小芬第一次见我这么开心也就没说什么了，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第一次，我开始心疼起了杨小芬，那年我读六年级，也开始担心起她了。
我心里明白，在我们那里，念初中就得去离家20多公里的小镇上。到时候杨小芬就要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的出摊赚钱，回到家还得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那一席之地。
想着想着我不禁一阵感叹道，“杨小芬，我警告你，要是以后我不能陪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不准你省吃俭用的。”
忙得不可开交的杨小芬被我的话语吓到了，“小麦，你今儿怎么了？不舒服吗。”
“哎呀，谁说我不舒服了，我就是不允许你胡来。”
杨小芬笑了，看了一眼我说道，“好，遵命。”
3
“别废话了，赶紧的送完粥回去读书，时间到了。”
那时候的我是学习委员，每天早自习要带班领读，说起这事，杨小芬还为此高兴了好久。她觉得我挺争气的，没给她丢脸，而我也就这样成了杨小芬的骄傲。
那时候的我，买不起自行车，于是我励志要努力学习，不管怎样，我告诉自己一定要靠自己买一辆自行车。
小学毕业的那天，杨小芬第一次穿着她挂在衣柜里那条舍不得穿的裙子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她面带微笑一路朝我走来，轻声细语的说“宝贝小麦，恭喜你毕业了！”
学校选我当学生代表发言，我说了很多，后面用一句，“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让我拥有你的爱，杨小芬，我爱你！”代过这么多年我对杨小芬从未说出口的养育之恩。
杨小芬被邀请上台发表感言，她只是说了句，“所有的付出不求回报，只求一切安好！”
说完她牵着我的手说，“孩子，你长大了，未来我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但你要坚强，唯有靠自己才能得到属于你自己的一切。”
而当时的我明白，杨小芬心里是舍不得我的，毕竟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与希望。我们相拥而抱却忍住悲伤，微笑着鼓励彼此。
4
后来，我被保送去了市里的第一中学，我没能经常回家。杨小芬经常来学校看我，每次来的时候都不忘带上我爱吃的海蛎饼。
记得那是初二的下学期，杨小芬来了，她穿着她唯一的那条裙子来的。我以为她只是想我了，但那次陪她来的还有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
第一次，她牵着我的手告诉我，那个男人就是我多年素未谋面的父亲。我以为我会很生气，但我没有生气，只是很高兴，我竟然也有父亲。
杨小芬早前就来信说了她这么多年积压在心里的心事。她把关于父亲的一切事迹告诉我后，我没有怨恨她，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初三那年，父亲回来了，杨小芬终于不用再起早贪黑的辛苦了。她们搬来市里陪我了，我很庆幸，我还是幸福的。
但幸福总是来得很短暂，就在我初三快毕业的时候，父亲接到保密任务，不得再次离开我们。那个夜晚，我们三个坐在客厅里，面对面的沉默着。
杨小芬终于还是按耐不住的开口了，“小麦，我们都必须体谅你父亲，毕竟他有他的使命。”
我知道其实杨小芬这么说只是在自我安慰，毕竟她是那个比我更舍不得父亲离开的人。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杨小芬一直都担心，我会对父亲心怀恨意。
5
我们送走父亲的那一天，正值天气晴朗，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只是我们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何时了。
很快的我又开始了高中三年的离家生活，杨小芬又再次孤身一人了。
高中时，杨小芬一直吵着回到沿海小村里去住，她说她还是习惯去做点事，要不然不充实。我没有阻止她，毕竟我还是要独立而她还是要照样过日子的。
高二那年，我数学竞赛获得了一等奖，杨小芬兴冲冲的跑到学校来看我了。当时的她告诉我，她打算一个人开个小店，这样也不用再担心风里来雨里去的了。
高中的学习生活繁忙，我几乎都很少回去看杨小芬，不是我不回去，是她坚决不让我来回折腾的。甚至连生病了她也没告诉我，我就这样尽管牵挂还是顺利的过完了三年的高中生涯。
高中前一个星期，杨小芬来看我了，她递给我一封信，让我在考前打开来看。我还是没能抵挡住自己的好奇心在她回去的那个晚上我就看了那封信。
那是我父亲回来后再次离开时留下给我的，信中是一对关于男女经历了多重考验成功牵手的故事。而男女主角也就是我的父母亲，父亲让我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实现母亲的北大梦想。当年母亲正要去念大学时，体检发现已经怀有身孕，外公让她打掉，而她坚决留下了我。
6
上了大学后，我经历了很多，也渐渐明白了杨小芬的一片用心。当我开始第一段恋爱时，杨小芬就告诉我，只要是自己认定的就去做，但前提是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后来我带着男友回去看她，那时的她正跟着我父亲刚出去旅游回来。
“小麦，你终于长大了，你也不再属于我了，该过自己的生活去了。”
杨小芬没有留我下来，她希望我是自由飞翔的鸟儿，而不是永远活在她臂膀下的婴儿。我曾多次劝她搬过去跟我一起生活，但她都拒绝了。
还记得大学毕业后，我准备好办婚礼时，她对我说，你要明白以后你也有自己的小家庭了，不要总是牵挂着我，过年有时间回来看看我就足够了。
我终于还是依依不舍地出嫁了，杨小芬跟我父亲两个人的后半生都在一起。她经常会打电话问我过得好不好，她其实比我牵挂着她还牵挂着我。我明白，我这辈子就是她心头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过年的时候，我们全家还是回去看了杨小芬，她已经老了，但是笑容依然那么甜美。
“杨小芬，我真的好想你，你就搬过去跟我们一起住吧。”我抱着坐在藤椅上的她说，她却无动于衷的。
“小麦，你能回来看看我就够了，我老了，想过着清净的日子，不想再折腾了。”
直到28年后，我再次回到那个沿海小村里，再次牵着杨小芬那双长满茧的双手时，才恍然如梦初醒般的想起，我已经有16年没有牵过杨小芬的手了。
那双曾经让我温暖，曾经给予我一切需求的手，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失去了它的光泽，变得粗糙了。
7
杨小芬为了我甘愿放弃了原本属于她的大好青春，要是当年她没有留下我，或许她的一生又会是不一样的一生。
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予她更多的陪伴与关怀。
我知道杨小芬不是希望我能多有钱，而是希望我能用自己的能力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她苦了一辈子，她肯定不会忍心我再步那样的后尘的。作为她的孩子，我就有义务保护好她，给予她更多的关怀。
不管是哪对父母，都希望能看到孩子长大成才，但也不是只有成才的孩子才能给予父母幸福的生活。
很多时候，父母只是希望我们能回过头看一眼夕阳西下正在渐渐老去的他们。
而杨小芬，却成了这辈子我最想保护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