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第三十八章

土豆是一只普通的乡村土狗。对于小说主人公来说,它却是一份难以忘怀的成长陪伴和精神寄托。

第三十八章

空旷的生产车间里,摆满了各种不同类型、大小各异的机器和设备。它们没有感情地持续转动着,占据了空间,也消耗着时间。

在持续的轰鸣声中,流水线上每道工序的人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任务,稍有迟缓便换来下道工序无情的催促。慢慢地,人被机器裹挟着,成了一台更大机器中的一部分,一刻也不能停歇。

工人们的脸上都写着疲惫和无聊,他们像机器一样没有感情地干着手头的活计,唯一的区别是机器不需要休息,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放工的时间。

王顺显然是个特例,他似乎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工作期间,他总是在工位上干一会儿,一有空闲就串到旁边的工位上瞅瞅,时不时和线长说说俏皮话,套套近乎,想着法子找轻巧的活干,顺便还勾搭一下长相俊俏的女工。

没过多久,王顺就在工厂里找到了更鲜活的精神支柱,取代了那本劣质的杂志。一个叫张小敏的重庆姑娘和他开始成双入对地进出,过起了比热恋中的情侣还要浓郁的真实生活。

这个混熟后我们都喊小敏的姑娘来自重庆涪陵的山区,身材小巧玲珑,皮肤雪白,留着男生一样的短头发,却有一幅凹凸有致的成熟女人才有的妙曼身姿。她长着一张很上镜的小脸盘,笑起来楚楚动人。可是,她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审美观念,又从哪里习得了一套拙劣的化妆技巧,每天要用浓妆艳抹来破坏上天赐予她的自然美,把自己打扮的像个二十八岁的成熟女人。实际上,她还未满十八周岁。

也许是方言里那种天然亲近的感觉,迅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王顺和小敏的关系就像南方夏天的气温一样迅速飙升。很快,王顺就开始夜不归宿,把白天被机器占用的激情留给了肆无忌惮的夜晚。再后来,两人干脆在厂子外面租了一间破旧的民房,有模有样地过起了成年人的生活。

有时,碰上难得休息的日子,王顺会邀请我和康师傅去他们的小屋吃饭。小敏腰间系着围裙,在简陋的灶台上娴熟地翻滚着锅里的家常小菜,完全看不出那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女。家常小菜随便捣鼓捣鼓端上桌,被我们几个人吃出了饭店大餐的感觉。康师傅不爱讲话,却酷爱喝酒,每次都要自掏腰包到旁边的小店里买一瓶廉价的白酒和一箱啤酒,他自斟自饮喝完一瓶白酒不过瘾,还要主动分销我们几个还没喝完的啤酒。

一般情况下,半瓶白酒下肚,康师傅就会像川剧里的变脸一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不由自主地操着东北口音开始讲述陈旧的往事,先是夸赞小敏的川菜做的地道,又说可惜自己吃不了太多辣,还是东北的硬菜吃得过瘾,这大冷天的要有一份猪肉炖粉条就完美了。每到这个时候,我们三个都要会心地一笑,接下来康师傅就要讲没下岗前他工作的机床厂食堂里这道菜做的有多地道了。

康师傅原本在长春一家国有机床厂干操作工,日子过的平淡又安稳。随着国企改革的推进,他所在的企业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合并裁员的路子,突然下岗后的他不得已才到南方来打工。

“不干活不行啊,家里还有一个儿子在上高中,一个女儿在上初中!”康师傅喝下一大口白酒,动情地说着自己家里的情况。

说着说着,他又突然看看我,说:“你这个小伙子,我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也不好好读书,跑出来打工啊?”

“没考上呗!没啥好说的……”我赶紧用一个早已想好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康师傅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王顺和小敏身上,说小敏这个女娃子不错,要王顺好好待人家,结婚的时候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小敏听了这话羞涩地低下了头,王顺则打趣地说:“康师傅,我看你喝多了哦,咋跟我爸一样烦人哦!”

有时候,吃完饭我们四个人刚好凑成一桌,也打打牌消磨时间。房间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杂物,王顺把床上的衣物往里一推,再拉来两把红色的塑料凳子,两人坐在床上,两人坐在凳子上,就在床上打起了扑克牌。有时,我一屁股坐在塑料凳子上,发现上面还散落着一只臭袜子。有时,刚坐到床边上,发觉屁股下面有点膈应,扭头一看原来是坐到了一件女士内衣上,顿时羞愧难当,只好悄悄用手把衣物推到一旁,继续熟视无睹地打牌。

康师傅是个玩牌高手,打完一局,他总是一边娴熟地洗牌,一边倾囊相授打牌的经验和技巧,就像年长的老师在给学生上课。“这桥牌里的学问可大了,有时候抓到一手好牌不一定能赢,反而抓一手烂牌的人赢了。”康师傅感慨地总结着,至于抓到烂牌怎么个赢法又说的含糊其辞。

对于打牌这项娱乐活动,王顺特别有天赋,学的也很快,没过多久就用不着康师傅这位老师指点,还能当我的老师了。我却一点也不想钻研,每次打牌只是凑个人数而已,混乱地出着手中的牌,惹得两位老师一顿批评和讽刺。

我在无聊的牌局中,迎来了新千年的第一缕阳光。元旦前,工厂里放了一天假。我们几个在王顺的小屋里吃过饭,又喝了点酒,兴致上头的两位牌友便提议晚上玩个通宵,好好切磋一下。我不好扫大家的兴,只能作陪,在混乱的纸牌中度过了千年一遇的元旦佳节。

走出房门的时候,新千年的太阳已经高悬在空中,照的人睁不开眼睛。大街上,急匆匆的人群像无数股洪流涌向不同的方向,那个时刻我却只能再次走向空旷的工厂。

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我想起了李晓云,我们说过要一起迎接新千年的第一缕阳光,还要到汉水汇入长江的地方,看水流慢慢汇合,一直向东奔流到海。她严守着自己的诺言,我却在半途上改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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