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晏殊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清明节,天气阴沉湿冷。这些年的清明,差不多都是这样,阴雨连绵,冷风吹起。清明是祭祖扫墓的日子,年纪越大,越来越相信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清明阴冷是老天有悲悯之情。
清明的心情总也说不上好,慎终追远,往往如此。
读古人清明的诗词,也有不少哀伤的情绪。所以特意选出晏殊的这首写春景的词,色调明快活泼,情绪舒朗愉悦。
小时候读鲁迅先生的《社戏》,其实并没有看明白,模模糊糊的印象是:社戏总是以唱为主,小旦咿咿呀呀的唱,老旦也是唱,唱得几乎能把人睡着了。就此根深蒂固的有了一种认知:听戏是极没意思的事情。社戏么,乡下草台班子演的,更是没趣。但社戏哪里来的,如何逢社就有戏要演呢?却是没有想过的。
社戏,是南宋的遗风。当时的老百姓常在春社时举办这种娱乐庆祝活动,一般都是附近几个村落根据彼此的大小、地位、经济情况凑钱来演。可见春社在那时的重要地位。
春社的历史悠久,在甲骨文中就有描写。早于商周时期,就已经有了春社,不过当时春社的性质约等于今天西方的情人节,男女于此日幽会嬉戏,狂欢甚至野合。秦汉后,渐变为以祭祀为主,社神是土地神。古代春社分官社和民社。官社讲究礼仪,庄重肃穆;民社热闹活泼,举办宴饮聚会和各种娱乐活动,充满游戏性和生活气息。就象唐人王驾在《社日》中所写:“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先秦时期,春社的时间不固定,多以占卜形式确定。汉代,春社时间有时在二月,有时在三月。汉武帝时,设立了同样祭祀土地的“秋社”,与春社合称为“社日”,有春祈秋报之意。唐时,春社日的日期开始固定,以每年立春后的第五个戊日(天干中,戊属于中央,五行属于土)为社日。时间约在春分前后。古时的社日,尤其春社,是个充满了欢乐的盛大节日。
清明,冬至后第一百零八日。既是节日,人们在这一日祭祖扫墓、踏青郊游;又是节气,“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淮南子·天文训》)。“三月节……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矣”(《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岁时百问》)。清明,依名解义,是天气清朗,草木欣欣向荣的意思。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开篇先把时间说明白。燕子呢喃,春风轻吹,这是一年最美好的季节——春季,充满生机,充满活力。春季有六个节气,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这又是春天的哪一段风景呢?从“新社”到“清明”,梨花如雪,含苞、吐蕊、绽放、飘落,仲春已经转向暮春,春天快要过去了。春意阑珊不久即至,但这一时,仍旧轻盈、清透、鲜润,春光犹然好。在这样的春日里,该当做些什么才好呢?偏偏又不说,只说池上碧苔、叶底黄鹂。忽然想到大谢的诗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色调淡雅、情韵清新,逼真地表现出久病之人乍见春景的意外与欣喜。可见池上碧色、枝间鸟声是最能代表春意和春趣的事物。大晏绘春,自然也少不了选上这两样事物。只是太平宰相毕竟与别人不同,生逢盛世,少年得志、一生顺遂,过惯了富贵优裕的日子,生活的姿态自然而然就是气度从容、行止闲雅,在诗文词章上,也是雍容和缓的面貌格调。“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只肯略加点染,就有一种清雅流丽的风调。虽然只有一两声的鹂鸣,但春光如此这好,听鹂人未必不是早已在檐下阶前池畔久立。“日长飞絮轻”。清明后,柳絮漫天飞,白日日日见长。这一句,且应和着眼前风景,且还点出节序时光。说日长,是说赏春之人正长时间地赏春呢,只是不知道这赏春人究竟具体藏在春光中的哪一处?柳絮本来就轻盈已极,大晏偏还用一“轻”字收束上片,可见“轻”的不止是风中春絮,兼有赏春人的婉转情思吧。“春天,真好呢。”
下片已不见赏春人,只是叙述了一件发生在春天里的别人的故事。两个农家少女,在桑径里偶遇,马上调皮地说笑玩闹起来,只有乡野少女,天真烂漫、活泼开朗、无拘无束,才会这样说话吧?一个笑问:“小妮子,昨晚做什么美梦了?美成这样?现在脸上还带着笑?”一个笑答,或者手上还会做点小动作,轻轻推一下,拉一把,“瞎说什么呀!哪有美梦!刚才和一群姐妹斗草赢了。”说完,两个人都笑。“笑从双脸生”。相由心生,农家少女的纯朴天真,情绪的愉快真诚,只用白描笔法,恰恰刚好。
说到斗草,不由地就想起了《红楼梦》里大观园里那一群女孩子斗草的情景。春天里的一群女孩子高兴地游戏,她们豆蔻一样的年华和甜美的笑声在草叶间四处流淌,在春风里肆意飞翔。那样的一个春天,如诗如画。
这一首词,写景叙事,说的都是春光好,但格调如此轻快活泼,在大晏的《珠玉词》里,也很有点特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