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把长枪钉在地上,一旁的耶律普速完痴痴地看着她纤细的身姿在寒风中巍然挺立,看着她将松开的发髻重新拢好,看着她将腰间的酒葫芦解下放在坟前。
说是个坟,其实只是个小土包,前面立了一块斑驳的石板,上面零零星星写了几个人名。耶律普速完对汉文化非常熟悉,她扫了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名字。
“先师林讳冲...先师伯卢讳俊义...先师叔武讳松...”耶律普速完朱唇微启轻轻念出那几个名字,虽然认出了这些名字,但她对这些名字代表的人物全然不知,但如果此时换作她的父亲耶律大石在,就会非常清楚这三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师父...”杨平将看起来就值不了几个钱的黄褐色酒葫芦提起来,随手拔开塞子,将其中的黄酒缓缓地倒在石板前,“师伯,师叔,我来看你们了。”
耶律普速完没有出声,霜风凄紧,她紧了紧黑貂裘。
杨平缓缓地坐了下来,出神地看着这三个名字。
“我...我找到父亲的尸首了...”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那里种了两棵槐树,很好找...”她啜了一口酒,“隗大恩人在父亲腰间放了他的玉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小时候他给我把玩过的...你们也知道,父亲一直过得很清贫,家里没什么金银玉石的...”
杨平抬起袖子揩了揩眼泪,“一旁的塔里是云哥的,另一侧是张宪大哥的,都找回来了...都找回来了...”她将脸埋在袖子中,轻轻发出呜咽声。
耶律普速完微微发颤,与眼前人行走江湖数年,她从未见过她流露出如此姿态,如此像一个...
是了,杨平这个时候也才堪堪虚岁二十,她本就是与自己岁数相仿的小姑娘,自己是因为被父亲视作接班人之一以权谋政客来培养,那她呢?她又是为何在平日中表现得铁石心肠,冷面寡言,而此时却娇憨动情,难以自制?
杨平将那顶打满补丁的范阳笠取出来,深情地摩挲着,“师父,我做到了,我去到燕城踢馆,将那里八家武馆全挑了,现在他们挂着的匾额都是豹子头神枪天下无对和铁臂膀双拳独步武林;还有那些嘲讽您只有马枪赛张飞的,全给我搠倒了,我让他们骑马然后我步枪一个一个从马到人搠的一身白点,他们那个表情您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耶律普速完安安静静地听着,杨平踢馆的时候她就跟在一边,那八家武馆各有所长,但杨平就是凭着一杆枪一对拳打的八家武馆抬不起头,其中一家武馆不服,说自家更擅长弓箭,结果杨平拉断了三张铁弓直接让他们哑口无言。
杨平站起身来,轻声念叨道打死了一头大虫,说也不算辱没了师叔的威风,杀虎那次耶律普速完记忆深刻,杨平当时一枪没有搠中那大虫,而后嫌长枪过长在山林中施展不开,干脆丢开长枪抡起双拳,奈何大虫皮厚骨硬气力大,一人一虎僵持不下,还是后来大虫失了耐心被杨平抓住破绽摁住头脸接过耶律普速完取下的枪头连戳带踢,然后被她抠眼破脑杀死。
杨平最后对着卢俊义的名字久久地沉默,耶律普速完隐约听到她提到两个名字,一个是“燕青”另一个似乎是“梁兴”,前一个她没有印象,但是后一个正是她和杨平游历中原的时候遇到的河朔群雄之一,那是太行山忠义社大哥,也不知道他和这石板上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沉默半晌,杨平将背上的一口刀取下来,这口刀没有刀鞘,裹在层层麻布之中,甫一抖开,冷光四射,寒气逼人。
耶律普速完看到这刀唇角微微动了动,她和杨平初遇之时,后者正是在古迹中寻宝,寻找的对象正是这口古刀,铸者故汉寿亭侯关羽云长,刀铭万人,传说关羽铸刀两口,但另一口在发见之时已为人所斫断,是以杨平取来熔铸于枪刃之中。
杨平食指微曲,轻弹刀背,顿时金声玉振,有若洪钟大吕。
她猛地转过身,定定地看向耶律普速完。
耶律普速完为她灼热的目光一触,身子陡然一软,“你...你看我作甚么...”
杨平看着她,但又似乎没在看着她,仿佛在看着远方的栖霞山,在看着西湖,在看着千里之外的燕云,在看着不可触及的黄龙府。
“我不叫杨平,”她缓缓地说道,目光如同从捕鱼儿海一路走来,“我姓岳,岳家军的岳。”
耶律普速完怔怔地看着她,恍惚落泪而不自知。
“是...是岳飞的岳?”
“正是家父。”
“那...那你就是...”
“传言中跳井身死的岳家二小姐,姓岳名平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