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深沉地黑色笼罩住整片天空的时候,战争便打响了。我军遭到了敌军的偷袭,措不及防。我们顽强的抵抗着,等待着援军的到来。漆黑的夜晚顿时被战争的烟火照亮,烟雾在黑压压的树林上方弥漫,头顶的天空披上了火红的着装。
“快把他抬走,来这里顶上。”副连长大声的说道。
我们佝偻着腰抬着他向后方疾步走去,这一刻我竟发觉高大的他是如此的轻巧,就像抓着床单的一角,我们抬着的好像不是体格健壮的躯体,而是他的灵魂。副连长用一只因打仗而变得像抓过煤炭的手压着他的颈脖,黑色的血液从黑色的手中溢了出来。我们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我们的心脏在同一个频道上用相同的节奏跳动着,我们成了一个人。
连长用他的一只大手静静地抓着副连长的那只手。“停,停,停,停······”他的肺吃力的工作着,他艰难的呼吸着,不停地抽搐,血液不断从颈脖中涌出。他知道自己即将撒手人寰,我们同样知道。如果最好的医院就在我们的面前,那么或许他还有生还的希望。
我们把担架放在了草地上,依偎在连长的身边,连长扫视了我们一眼,汇聚在眼眶中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溢了出来。他示意副连长从他上衣的胸口袋中掏出那张照片来,副连长用另一只手掏了出来。我们都熟知这张黑白的老旧照片,我们时常看见他拿出来审视,偶尔对着它说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家人团聚,就怕到了真能团聚的那一刻,人却不在了。”炮弹爆炸溅起的泥土飞到了我们的身旁,我闻到了死神的味道。
连长盯着照片说道:“我,我,不,不能了。”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过,滑落到了身旁的泥土中,被泥土掩埋了,就像死去的躯体隐匿在了泥土中。他痉挛了两下便静止了,就像向四周散去的水纹恢复了平静。我们流出了泪水,可我们来不及悲痛,带着悲痛向战壕走去,留下身后曾带着我们辗转各地的躯体,曾经的他永远醒着,现在他永远睡着了。战壕上也有许多人睡去了,还将有更多的人睡去。
我趴下,用拙劣的步枪反击着进攻的敌人,热血在枪林弹雨中飞溅,敌人在眼前倒下,同伴在身旁睡去,死亡,死亡,我们都不曾害怕,因为这就是战争,战争在进行。
机枪手死在了敌人的枪口下,我顶了上去,愤怒的扫射,我能看见空气中飞舞的血液,眼睛流出了泪来,这咸咸的泪是为谁?连长?同伴?敌军?自己?不,是战争。一颗炮弹在我身前爆炸了,我被弹了出去,躺在了战壕里面。一切都静止了,仿佛,只有大地在旋转,我听不见任何声音,感知不到有形的生命,像被丢进了真空里面。空气停滞了,不再流动;时间凝固了,不再转动。停歇的时空安静了下来,大地不再旋转,一把锯子在不停地拉扯我的大脑,刺疼了我的耳膜。几分钟过去了,也许,细微的声响渐渐的传入了我的耳中,是我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我凝神细听,如河口凝神倾听自己的源头,战争的声响涌进了我的头脑。我从来没有觉得枪弹、炮弹的怒吼是如此的动听,直到这一刻才发现战争的炮火声如同一首醉人的曲子沁人心脾,听着曲子,我飘了起来,成了一阵风,奔向了夏天的原野,夜晚,那里会有无数萤火虫飞舞。
我哭了。“知道吗?我喜欢夏天的萤火虫,它们就像天上的星星落了下来。”这是连长曾经对我们说的。“不过,我好久都没有看见萤火虫了,自战争打响以来就没有过了。”
泪水擦拭过了眼球,眼睛就变得明亮起来。黑夜被大片黑暗笼罩着,看来黑暗占了上风,夜空中闪烁着几颗星星,若隐若现,像萤火虫飞到了天上。只要战争不停止,大地上就不会再有萤火虫,它们被迫逃离了,跑到了天上,就像一个个死去的亡灵。没有鸟的啁啾声,可我想象有鸟从夜空中飞过,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我成了一只鸟,飞向了陌生的天地,变成了一架战斗机,即将投下一颗颗炮弹。炮弹下坠的时候我会流泪,炮弹爆炸的时候我会哭泣,是的,我会,在敌人的上空。
熟悉的冲锋号响了起来,惊醒了此时昏昏欲睡的战争,激烈的战斗开始了。不一会儿战争停止了,黑夜渐渐地回归到它本来的面目,天空上的星星多了起来,越来越大,好像在向大地奔来。
“这儿有一个伤员,快来!”一个浓厚的声音说道,接着匆匆的脚步向我走来。
我被扶了起来,看着他们干净、整洁的军装笑了笑,他们的目光移到了我破败的膝盖上,好像膝盖才是真正的我,而我只是膝盖的一部份。我被抬到了担架上,在我即将躺下的时候吃力地说道:“最后,萤火虫还是会在大地上出现的,不是吗?”兴许是没有人听清我吐出的字句,我望着天上的星星从黑暗中移向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