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外婆的麦苗黄了
2014年岁末,我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常年小病不断,大病没有的外婆病倒了,在镇上医院输液。
我问,外婆她怎么了?
妈妈说,就是一般的咳嗽,喘不过气,应该没大碍。
可能是冬天天冷吧,人老了抵抗力也总会变差,何况外婆整天抱着她的烟卷吸个不停,吸得厉害了,常常咳嗽得说不出话来。
“跟她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吸烟了,你看到现在,还要去输液!”我想到这里又愤愤不平。
说归说,不过我是觉得没什么大碍。
可是过了两个星期,外婆竟然走了,从生病到住院,不消一个月。
“你外婆从住进医院那天起,就嚷嚷着,以后再也不来住院了。这回真如愿了。”妈妈边回想边落泪。
外婆走的前一天,爸爸曾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回来见外婆一面。我当时还在外地读书,还没有放寒假,但正好赶上春运,一票难求。就在我还用刷票软件刷着票的时候,爸爸来电话,说外婆已经走了。
我在电话那头愣了好久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我那个丑陋苦命但好心的外婆确实离开我了。我眼前突然一片茫然,模模糊糊中看见一片麦苗地。那在秋冬播种的麦苗,以往此时正青得有些发黑,它们在寒风中跳着舞,期待着一场大雪的降临。而这个时候,外婆种的小麦苗已经萎黄了。
终于回到家的时候,外婆的丧事已经办完了。外婆出殡的那一天,纷纷扬扬下了好大一场雪。大雪轻轻掩了外婆的肉身 ,也给她那萎黄的小麦苗轻轻盖了一层被,那些小麦苗像被遗弃的孩子,可怜巴巴地垂着头,似乎也在为外婆哭泣。最终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外婆的一生默默无闻,像极了一棵普通的麦子,悄然成长又默然衰颓,最终回到了生养她的一剖泥土中,似乎从没有被生命记起过。
外婆去了,雪地上只留下行人的脚印,天地间一片白,留下的只有宁静。原来死亡就是如此这般平静。穷困一生的可怜老人平静地走了,谁也不会想到,外婆走后,才是不安和躁动的开始,一场悲剧在大雪和死亡中酝酿……
2老房子里的老故事
外婆走后,我曾经几次路过她的麦苗地。地在村头,但我从不敢往前多走,我害怕那汹涌的幸福记忆会将我重重锤倒。我只是默默地和妈妈看着那些萎黄的小麦苗。都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可我放佛看到了六月后这些萎靡的麦苗的样子——一个个都长得很纤细,结着干瘪瘪的麦穗,像极了营养不良的姑娘们那没有发育好的胸脯。
可外婆的胸脯却不干瘪,相反,它们十分饱满,以至于讲起这个,会让人觉得这在那粮食缺少的年代显得很违和。而外婆就用她那丰硕的胸脯,养育过六个孩子,其中我二姨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只剩下我妈,我三姨,大舅,小舅和小姨。
外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外公姓周,但妈妈姓李。我小时候曾一直追问妈妈为什么不跟外公姓,后来我才知道,我外公是倒插门女婿,因为我外婆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女”——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夭折了。所以,我的曾外祖父祖母希望能有一个男子入赘,也就是所谓的“招养老婿”。然后我的外公就从卜通村来到了我外婆所在的李山头村。据我妈说,外公年轻时候高大英俊,手巧会做活,还当上了生产小队的队长,只是因为穷,才来去做养老婿,不然,我外公是看不上又丑又笨拙还整天害病的外婆的。
之所以说外婆丑陋,大概就是不仅五官不出色,更雪上加霜的是她脸上的坑坑洼洼,那是她小时候出疹子时候留下的,看上去是很恐怖。她作为一个妇女,手也比较笨,不会缝缝补补,做饭也很难吃,终日的喜好就是吸她的洋烟卷,吧嗒吧嗒,然后咳咳咳,咳得厉害就去吃药。几个儿女看不惯老是说她几句。外婆的脾气很好,甚至有些软弱,她的儿女谁都可以训斥她,甚至连我小姨、我妈这样比较孝顺她的,也会训她几句,她每次只是笑着不说话。
外公当年入赘的时候,住的是一间破草房,妈妈回忆说,那房子只有一扇小窗户,冬天倒是暖和,夏天不下雨的时候简直能闷死人,下雨的时候又会淋死人。更加难过的是,1985年之后,计划生育的政策抓紧了,不许超生,超生就要罚款。我小舅作为第五个孩子,已经属于超生的范围,村上来收罚金的时候,家里没钱,只好把大门摘走了,正因为如此,小舅的名字是“强生”,意思是很勉强生下来的孩子。到了1986年,在我妈22岁的时候,我小姨又出生了,家里还是很穷,村长来收钱,本想把锅拿去,但看到家庭的状况,只摘了门槛过去充数。于是,全家人住在没有门的房子里,一住就是三年。
1989年我妈出嫁了,在亲家的支持下,外婆一家终于可以不用住那间连大门都没有的房子了。一家人在旧宅的前面建了一间瓦房,有了大大的窗户,也有了不漏水的屋顶。外公外婆,舅舅,三姨和小姨几个人,在小小的屋子里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
作为长女的出嫁后,过了两年,三姨也出嫁了。家中剩下我大舅,小舅和小姨。在九十年代,女孩是不愁找对象的,男孩子如果家里不富裕,找对象是很困难的,很多男的就因为家穷,打了一辈子光棍。我外婆家很穷,家里又有两个儿子,日子显得更难了。无奈之下,外公外婆把大舅寄养在了外公的大哥家。外公的大哥因为家穷,一生没成家,他也想要个义子,于是欣然接受了大舅,大舅也跟着姓了周,而其他兄弟姐妹都跟着我外婆姓李。大舅跟着他大伯长大,为大伯送了终,也自然继承了他的房子,有了房子就顺利找到了媳妇。所以在婚姻问题上,外婆没怎么操心。小姨还小,也是个闺女,自然不愁,但愁就愁我的小舅。外婆没有能力给小舅盖房子,小舅自己也没多大的本事,渐渐的,年龄大了,全家人都犯愁。到最后,小舅还是走了外公的老路,上门做了别人的养老婿。而小姨,则本本分分地嫁了人生了孩子,日子过得比较舒坦。渐渐地,外公走了,儿女各自成家,老房子里只剩下外婆自己了。
我小的时候经常跟着妈妈过娘家,对外婆的老房子是再熟悉不过了。老房子的位置还不错,处在大路的十字路口,不管是出行还是到田里,都很方便。老房子外是外婆自己开辟的一小块菜园,种着点白菜香菜之类的,不过长得并不好。门口是一棵柿子树,我还经常爬上墙头去摘柿子。走进院里,院子不大,院子的四周种着一些数,有樱桃树,山楂树,还有花椒树,正对着门的是猪圈和兔笼子,院子的中间有时候被挖来种点菜或者种点地瓜苗。
3又见老房子
我回家后没多久,我和妈妈,两个舅,两个姨,一起去了已经过世的外婆家。很可笑的是,以前过年都聚不齐的人,在分外婆的东西的时候却聚齐了。
在更近外婆家的路上我就感觉鼻子发酸,毕竟,亲爱的外婆走的突然,而我又特别想念她。在看到外婆家的房子之后,以前的美好记忆全部浮现在心头,让我觉得心中尤其酸楚。
妈妈从进了院门就开始大哭,小姨也在跟着啜泣,三姨也控住不住,嚎啕大哭,过来围观的村民也都说着外婆种种的好,陪着掉下了眼泪,这更让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大舅看着这满屋子的东西,绳上挂着洗好的衣服,饭桌上还有烙好的饼,一如我外婆还在一样,他也有些哽咽了。小舅也在屋里走了一圈,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从抽屉里找出了一块糖放在嘴里嚼着,又打开了电视,津津有味地看着娱乐节目,还不时发出一阵笑声,这让我感觉很愤怒。
“行了行了,来收拾下东西吧!”小舅终于有些不耐烦,首先动身收拾起东西来。
一听这话,刚刚还在哽咽的大舅状态转换得很快,他也不甘示弱,首先走到床头,把一桶还没有拆封的花生油拎了起来。我看到小姨脸上有些不悦,才想起来,那花生油,本是小姨买来孝敬外婆的。大舅不知道,就把油拎到了自己的摩托车上。看小姨没说什么,我妈和三姨也没有说什么。
小舅把所有的电器收拾了起来,有我妈给外婆买的电视机,小姨留下来的电磁炉,还有外婆自己的电风扇,统统收了起来,又把大衣柜翻了个遍,电器放在一边,一些旧衣服胡乱塞在一个袋子里,这些东西卖破烂不值钱。
别看三姨以前总惹我外婆生气,她还是很善良的,在我两个舅舅“抢”东西的时候,她没有行动,或许她也觉得没什么好收拾的了。
妈妈早就在一遍哭得站不起来,小姨在一旁安慰,“姐,别哭了!要是能把咱娘哭活,咱就什么也别干了,一起哭!”
过了不多久,整个房间都已经所剩无几了,大舅的摩托车上挂着一桶油,一包煎饼,两袋花生米。小舅的车上塞满了要卖的破烂和要回收的电器。
妈妈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她在院中发现了外婆的一双雨鞋,“你们还有人要这雨鞋的吗…要是没有,我就拿去做纪念了……”
大舅和小舅车子都满满的,转眼间也到了快吃饭的点了,大家都没有要吃一顿饭的意思,想要分道扬镳。可大家又想起来,外婆的财产不止有她屋子里的东西,还有五分地还有这一处宅子。
我们那边有个规矩,老人的房屋是归儿子们的,闺女是没有权力继承房屋的。所以这个房屋就归我两个舅所有,至于怎么分,那就说两兄弟之间要商量的。剩下的那几分地,几个女儿也没有要争的意思。大舅和小舅都在外面打工,他们谁都不要种外婆的地,三姨对这个地也不感兴趣,而小姨的孩子又小,这几分地,都交到了妈妈手上。
大舅看了看这宅子,房子不大,院子也不算大,墙头都是用石头垒起来的,房体非常老旧,还有一道大裂缝,算得上是十足的危房,他是搞装修的,他知道这样的房子是绝不能住人的。于是,他想发扬一下大哥的风范,把房子让给小舅,毕竟小舅是倒插门女婿,家里没有给他准备房子。而没想到的是,小舅却感觉受到了侮辱,之前没房子的时候让他倒插门,现在却把别人都不要的房子推给他?大舅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小舅觉得被看不起,所以两兄弟不欢而散,纷纷开着发动车子,离开了老院子,大舅开得慢,他很担心花生米会散落一地。而小舅却一路上散落了好多件“破烂”,不知道是他开得太快,还是装的太满太漫不经心。
几个姐妹在互相安慰一番,也都各自忙活去了。
外婆的老院子的门,锁上了。
4.从“臭狗屎”到“香饽饽”
外婆去世后,房子的事情没有说清,两个本就疏远的兄弟变得更加疏远。但他们的两个女人却认为这不清不楚的房子继承权,他们两家都有一份,有责任的时候两家会相互推脱,而有甜头的时候却谁都不让谁。
外婆家外面有一棵柿子树,以前总是很瘦小,不好好结实,我还按着外婆的指示,爬上树去砍掉多余的枝丫,让它好好结实。可是这柿子树并不怎么争气,好不容易有拿得出手的柿子,被外婆沾了酒用塑料袋套着,以去掉它的涩味,但我每次兴高采烈地拿来吃时,总会大失所望,那种酸涩放佛永远也去不掉。外婆院子里的那些果树也是一样,整天像生了病一样的耷拉着头,更别提结多好的果实了。妈妈总是提醒外婆,“娘,粪不要直接上到树底下,会烧毁树的!”外婆应着,但果树年年如此,像生病的外婆一样,永远没有生气,后来,大家又都习惯了,不期许它结实了。
说也奇怪,外婆走后的那一年里,那些果实放佛着了魔一般,纷纷发愤图强,到了秋天都果实累累,据说那纤细孱弱的柿子树结的柿子都垂到了房顶,一个个又大又黄,惹得路人频频回头,那院中的山楂树,花椒树,全部在院内招摇着。
由于外婆去世之后,就没有人来过院子,两个舅舅都不把老房子当成好东西,来都不会来一下。因此,小院子无人看管,又有诱人的果子当街招摇,总免不了嘴馋的小孩子们爬高摘了去吃,也会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过墙头,也把院中的山楂花椒等也掳了去。好心的邻居看不下去,特意托人到卜通村,告诉大妗子去把外婆家中的果子摘了,不然就被别人摘去了。大妗子听罢,便兴冲冲地赶去李山头村,把熟透的果子摘了去。
可这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小妗子的耳朵里。当她知道这件事之后,她十分生气,她生气的原因不在于果子被偷,而是在于别人只告诉了大妗子,没有告诉她,她觉得自己没有被人放在眼里,明明那房子也有她丈夫强生一份,凭什么不告诉她?她思来想去气不过,专门到了李山头村,把那个好心的邻居骂了一通。自此,大家都知道老李家的两个儿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就再也没有人多管这一家的闲事了。
当然,大妗子也知道了小妗子骂人这回事,她也知道二妗子是在指桑骂槐,于是,两个女人从此便杠上了。自此之后的每个果子成熟的季节,两个女人就争着抢着来这里摘果子,摘花椒,谁也不愿占下风。在两个女人暗暗较劲的那两年,果子和花椒从来就没有被别人偷过,甚至果子还没有熟透,就被两个女人争着抢着摘了下来。她们并不在于果子怎样,她们在意自己的面子和胸中过不去的气。但她们只管摘,不管管理,因此两年过去了,由于没有人管理果树,果子渐渐结的不多了,花椒树上也生了厚厚的蚜虫,柿子树放佛也厌倦了两个女人的糟蹋,早早地萎靡不振下来,结出可怜巴巴的小果子,连调皮的小孩子摘来玩弹子游戏的都看不上。两个女人见状,谁也没有了争抢的念头,但谁也没有完全咽下这口气。
外婆家中的营养不良的果子再一次无人问津,可怜巴巴地落了一地。
虽说随着“果子大战”消停了一段时间,但两家的斗争并没有因此而完全停歇。二妗子对外婆一直很有意见,觉得她在大儿子金生结婚的时候给了好多东西,而二儿子强生几乎是“光着屁股”进她段家门的,而在老太婆死后,自己也没有得到应有的“补偿”,没有多分得多少财产,因此,二妗子心里一直觉得不平。
2017年,外婆已经去世快三年了。外婆家的老院子也已经荒废很久,三姨忙着自己的工作,小姨对儿子说,“忘了你姥姥吧”,只有妈妈还在每年种着外婆的几分薄地,把外婆的照片翻转过来,放在家里的窗框上。
日子缓缓地过着,人们的生活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这几年,上级指示,许多村庄都拆迁了,搬到镇上住楼房。这一年,有消息传来,说李山头村也要搬迁,但并不是全村都要搬迁,只搬迁半个村。谁家的房子被拆到了,政府有两种补贴方案,要么是给你一个指标,到县城买房子会抵一半的钱,要么就是根据房屋的面积补钱。消息传来,李山头村沸腾了。不要总觉得村民们靠山吃山,不舍得搬迁,实际上很多村民渴望着靠拆迁住上他们努力很久也住不起的楼房。但村委会说,只搬迁半个村,至于具体范围划到哪里,上级还在研究中。
消息也传到了两个舅舅耳朵里。两家都认为,外婆的宅子地理位置非常好,它虽然不靠近山,也不靠近地,它处在全村的一个中间点上,所以无论怎么动,动南边还是北边,都能动到外婆家的房子。霎时间,这个原来是谁都不想要的“臭狗屎”,一下子变成了两家追捧,并为之吵破头的“香饽饽”。
大舅在这里也不讲什么大哥风范了,他在大妗子的支持下,向二舅家宣布,这个房子是属于他的。他的理论是“长子继承制”,而小舅,一个倒插门的、生的孩子都不姓李的男人,是没有资格继承姓李的外婆的房子的。他还在媳妇的怂恿下,私自把外婆家的门锁重新换了一遍,不让二舅进入。
这下本来就心有不平的二舅二妗子更加不平了,他们不觉得这房子对他们是侮辱了,但也不接受大舅这种霸道的态度,他们想要体面地把房子要回来,于是说,这套房子本来就应该属于他们,因为二舅结婚的时候,外婆什么都没有给他们,这点房子远远比不上当初外婆给大舅的多。他们更不认同什么“倒插门”、“孩子不姓李”这套理论,反驳说大舅是跟外公姓的,也不是李家的人,凭什么要继承李家的财产?
两家从搬迁的消息一传出,就找机会相互对骂,终于有一天,小舅和小妗子带着工具砸开了大舅换的新锁。早就观察着他们一举一动的大舅两口子,怒气冲冲地赶到了李山头村。一场大战就在那本来很宁静的院子里爆发了。两个女人对骂着,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朝对方脸上吐着口水,两个男人也打成一团,村民围成一团,但谁也不敢轻易地劝架。
“养老婿!没本事没地位!”
大舅两口子说话很难听。小舅本身就特别介意别人说他是养老婿,没地位,而大舅和妗子的一番辱骂让他在那个时候失去了理智。扭打中,他突然拿起前来砸锁的工具,重重地敲在了大舅的手指上……
5.闹剧下的悲剧
大舅就靠他的一双手吃饭。他是个装修的泥瓦匠,经常外接一些私活,这几年在外面搞装修也挣了不少钱,如今手指被砸成重伤,也就相当于断了一家人的财路。小舅过得也不宽裕,小妗子家三个妹妹没有一个兄弟,所以段家人一定要生个孙子出来。不巧小舅连生两个都是女儿,按照计划生育的政策已经不能再生了,但是他们还是偷偷跑到外面打工,终于生下了一个小子,但要交付大量的罚款,日子过得相当紧巴。而这个时候又把大哥打残了,伤了和气不说,还要再赔很多钱。大舅家两个孩子,而大妗子身体不好也不能干活,全靠大舅一人养活,这下家里的劳力倒了,大妗子发誓要赖他们一辈子,不然要扬言杀他们全家云云。最后,小舅一家答应赔钱,并且把房子让给大舅,大妗子才稍微平复了心情。
大舅躺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的院,又在家里休养了半年,他因受伤好久都没有经济来源,家里的两个孩子都灰头土脸的,他心里盼着李山头村赶紧拆迁,他想好了,拆迁了再买房子远没有补钱来的实在,就静静地等待拆迁款的到来。
可是造化弄人。2018年初,上级的指示终于来了,由于李山头村的特殊位置,只能搬迁一半的村民,但不是南北分,而是东西分!村庄西边比较平坦,并与主要的干道相接,需要修路,因此,搬迁西边的村庄,东边的村庄维持原状。而外婆的老宅处在十字路口靠近东边的位置上,所以,外婆的宅子,不拆了!
得知消息的大舅五雷轰顶,他感到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害,他感觉自己争取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这种屈辱和无奈使他的想法发生扭曲,他认为,那笔拆迁款即使政府不给,也应该由小舅来出,不然对不起他丧失的劳动力。而小舅一家三个孩子,平时靠打个工,还要交超生的罚款,日子也真是举步维艰,如今又出了这事,段家人更是骂他无用蠢材,不仅没有把财产争回来,反而让家庭陷入不堪的境地里。一直沉默着的小舅突然再也忍不了了,他和段家人大吵了一架,全村都轰动了,最终,被段家人拿着棍子赶到了外面。
我家离小舅家很近。我妈妈知道吵架之后,在傍晚七点半左右骑着电动车去劝和。并把小舅接到了我家中吃了晚饭。小舅那一天并没有吃多少东西,神情恍惚,我们都蛮担心的,要留他住一夜。可他坚持要走走,并答应我们以后不吵了,好好过日子。我们担心地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那一夜我们都没睡好,不知道他回家后会怎样,可是我们却没有想到,在那一夜,小舅并没有回家。
他在那一晚投河自尽了。
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还是没熬过那一夜,那种还债的压力,那种无尽的屈辱,或许还有那种兄弟相伤的负罪感让他走上了绝路。
事到如此,两个家庭谁也没有力气再闹下去了。各自散去相忘于江湖。一场闹剧就这样落下了帷幕,亲生兄弟倒戈相向,两个家庭支离破碎,只留给人们流不完的眼泪,说不完的叹息。
今年五一我回到家中,李山头村的西边部分已经搬走了,只剩下一片荒地,而东边的人们还在平静地生活着,只有外婆家的老宅子,还是紧紧地锁着门,荒草淹没了它。我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它站在那里,已经是一种耻辱和伤痛了,我求荒草长得旺盛一点,把它遮掩,不然我真想生出千万斤力气来,亲自推倒了这个坐落在“风水宝地”里的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