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的清明并没有回乡,回了家。从家到乡,不过是名词的解析,就像秦岭淮河,不过一山一水之隔,景观大不相同。
我已很少谈起关于在乡里的老屋的记忆,老屋如今就是凄美的一座废墟。以前回去,周围七高八低的,背后一片竹林,长满了灌木杂草,而这个时节,应该遍布野花。不知道烟筒作古的时间有没有把门边撕开越来越多的缝,它们还带着粘贴年画和对联的痕迹,也说不一定。
多年的老屋不是成熟。成熟似我的成长,一次死过之后的重新翻牌。老屋是真老了,昨天的少年们都有体会。偶尔会使人有持续的夜晚的悲伤。但悲伤就是悲伤,它不会孕育出思想,那偶尔敢于犯个乡愁的自我英雄,回来了也冷冷清清。新农村的房子一大幢一大幢的,却没几个像以前坐在自家门口,大声吆喝着聊天。大家各忙各的,全世界都在两层的蓝白相间的自家房里。
那个时候村里逃离的人们络绎不绝。从父亲开始,到最后好似村里只剩了老人和小孩一样。也只有寒暑假,在外的送儿女回老屋,会呆上片刻。我就那时被送回老屋呆得多,有时早晨起来,看到有几个老人小孩在房外的草地上匆忙去赶集,那就一定是单号日子。晚上月夜里望出去阴森可怖的一望无际的地带,隐约年复一年,有了愈来愈多的灯光。
我经常看不清老屋的模样。只觉得自己那头发蓬松、额骨宽大,戴着近视眼镜,躺在院子里望天空的样子,像极傻子。自阿爷去世后,老屋里没了对弈的声音,偶尔奶奶和我的话语稀薄到极点,我就和老屋对话,它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他说,我是人,我不骗你。甚至,我至今记得那些夜里和那老屋作为“人”时讲的故事,认得那些夜空里的星星,它们也出现在高原的天空。但是,从不曾出现在成都的夜,更不曾出现在我的梦。
老屋附近的山,没有名字,我都爬上去过。除了背后那座山长遍了竹子外,其余的山顶上全是石头和草。那些草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名字,但每次爬上去都会把一大簇一大簇的草掰到一起,一屁股就坐下。有时候会带着家里的大狗(灰姑娘),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它的毛。周围很多石头,灰褐色的、淡青色的石头。质地坚硬,不似刀砍斧劈一般,却有些密密麻麻的裂纹。偶尔用力一扳,还可以扳下一块。有时那一块还可以再掰开成几薄片,当然,那是太过无聊的时候。甚至,我相信,它们是石头,但不只是石头。
我常会在山顶独坐,灰姑娘在身边绕一会儿便离去,很久才会回来。于是,看云影的奔驰,听石头的话语,在那些青春期所有的物象都能变成心象的时间和地点里,通过长风,我曾听见很多事实。也是那个时候,我喜欢收集石头,无论行至何处,总会捡拾几颗。那些冰冷而坚硬的石头,在我看来,都有一颗柔弱温暖的心灵,它们是流动的睿智。一种让我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窗。或者,它们是呈现出我生命力运行的轨迹。
后来,父亲和母亲离婚,我被判给母亲,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屋。道是有情还无情,我不由自主地,被时间的游涡带着走。以至,这个月手机信息里出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大意为有空回去看看,你奶奶想你了。
乡愁啊乡愁,你愁的是乡还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