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北的日子(一)

往西北方向,过了公主岭市的秦家屯镇,就是八屋镇。在车上坐靠窗的位置,以便于一路上认真看看这个我从未见过的地方。

那是五月份,途中经过几片高粱地,地里还没种上高粱,仍是头年冬天留下的一片片枯黄,因此当时我并不能分清那些是高粱地还是稻地。地里还有一堆堆卷好的草堆,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怎么来的。路边的树木花草也还没有绽放色彩,一片干枯。而这个季节的南方早已开完了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到处是新绿。这副模样的初夏让我感到新奇,甚至一路经过的房屋、泥土都让我感到新鲜。

在村口前的国道下了车,呼啸的大风从四面吹来,让我猝不及防。这样的大风在我的家乡只会出现在寒冬腊月,而现在正值温和的五月,我感叹这里是大风的故乡,大风在这里扎了根。客车从我面前开走了,眼前被挡住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朋友的父亲早早地在村口等待我们,我们一起沿着一条长长的稍有弯曲的村道来到朋友的家。

这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乡村的房子,门前是一望无际的稻地。进了门,一个大园子堆满了玉米,在我二十一年来不多的见闻里,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玉米。园子旁边是一条用红砖铺上的干净的路。朋友的母亲和奶奶都来到屋门口迎接客人,我向她们问好,走进屋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炕。屋里是大炕,屋外是门户聚集的村落,一户连着一户,一排排,一列列,纵横交错。

一宿的短暂停留后,第二天就启程离开了。

再来到这里是第二年冬。

上小学时曾在课本上见过文字描述的北方的冬天景色,也曾通过文字多次在脑海中绘出画面。这回在朋友家住了较长一段时间,如愿见到了北方的冬。可以说小学时期在文字中看到的北方冬天的美,是片面的美,如今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的是全面的真真切切的美。

十一月初,还没有开始下雪。我和朋友在黄昏时分去门前的田野散步,它辽阔、壮观,站在地中央,望着地的尽头一排从近到远越来越矮的树,天边是淡淡的粉色晚霞,被收割完的田野显得尤其辽阔无垠,像一片神圣的土地,让人潸然泪下。

几天过后下起了冬的第一场雪。也是我在北方看到的第一场雪。我看着正飘落的雪花,视线由近到远,怎么看都看不够,地面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雪,我特意出门走在雪上,吱呀吱呀地响,慢慢地,一步一个脚印。往年在家乡过冬,一早还在睡梦中就听见父母亲喊“落雪了!”我便喜出望外,起床看雪。在家乡一年大概就下这么一场,且没有北方下得大,地上铺的雪没有北方的厚。

第二天早上,冬阳照着万物。

我仍保持着对雪的新鲜感去门外看雪。放眼望去,院子、村道、田野全被白雪覆盖,一棵棵光秃秃的树立在雪白的大地上,干枯的树枝被冰冻包裹,阳光照在冰冻的树枝上,晶莹剔透。我感觉自己置身于童话世界。我确实差点分不清这是不是真实的世界。直到回到屋里,婶正在做热腾的早饭,浓浓的东北味出来了。拿出一棵在秋天囤的大白菜,切成段,再拿出冰柜里的冻豆腐和猪肉,提前泡好粉条,最后一锅炖。大锅里此时咕嘟着的就是这道菜,我叫不出这道菜的名字,要是叫猪肉粉条炖白菜冻豆腐,实在太长了。因此就叫一锅炖。虽是一锅炖,每样食材炖好后却都十分美味。婶又拿出一根腌好的黄瓜,说是从姥姥家拿的,要将腌黄瓜切成丁。一旁的叔拿进来几个在门外挂着的干的红辣椒,将干辣椒放到炉火上烤,烤至一面变黑变焦,干辣椒的香味就出来了,这样就算是烤好了。再将烤好的干辣椒切碎,一部分用来拌腌黄瓜,一部分用来干吃。一锅炖上桌了。汪曾祺先生在《豆腐》一文中介绍且称赞了几种豆腐的吃法,而我觉得这炖冻豆腐不输任何一种吃法的豆腐。炖至入味,咬上一口,藏在豆腐里的汤汁会溢出来,在嘴里嚼着十分鲜美,有滋味。再吃一口拌好的腌黄瓜,干辣椒的辣劲实在太大,一阵火热从舌尖直冲脑袋,却又香得让人停不住筷子。

还有许多特色美味会在家庭日常饮食中尝到。恰巧在这里度过二十二岁生日,生日那天婶为我做小鸡炖蘑菇,里面加了宽粉。无论是蘑菇、宽粉,还是鸡肉,都让人口齿留香。如果说没有吃尽兴,那一定不是量不够,而是味太美。

冬天的东北人家是较热闹的,一年的农忙结束了,人们走街串巷,等待过年,等待来年春天。我跟着朋友走亲串门,在几次经过同样一条路时见过几种美得不一样的晚霞。天总是很蓝,云很低,一切都离我很近,又觉得很远。

冬天还很漫长。夜晚我走到屋外,月光和星星照着铺满雪的地面,亮晶晶的。我抬头望着浩瀚的夜空,风从田野吹来,我融入了天地,却又十分渺小。我知道,日子也还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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