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穆木闷闷的坐在佟倩房间的小沙发上，只跟佟倩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就不想再说了。

佟倩只看到忧愁就像浓雾一样弥漫在穆木的周围，怎么拨也拨不开的浓雾。

 佟倩说：无论你多想携手身边的人一起前行，最终依然会有人渐行渐远。

 佟倩说：无论你多么不舍过往，多么不喜欢现在，你仍然要向着未来前行。

佟倩说：……

佟倩，咱能不背语录了么？穆木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哈哈，能让你开口说话，说明这语录还是有用的。佟倩狡黠的一笑。

 其实，我知道龚然转学了。佟倩拉把椅子，坐在穆木面前。

龚然走前来找过佟倩了。他到佟倩楼下时，天已经快黑了，他站在楼下那棵大大的樟树下，斑驳的树影映的他的脸影影绰绰的。

 龚然说，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他总是把自己缩在角落，把自己当透明人，希望谁也不要发现他的存在。因为一旦看见他，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小怪物。而他，不想被人可怜，更不想做怪物。

 他不敢对父母说不，甚至从没想过说不。因为妈妈每次都说，他转去的是人人渴望进去的好学校，每次每次都是。他怎么能说不呢，怎么能那么不知好歹呢。于是，伴着父亲的青云直上，他不停的转进好学校。他只能拼命的读书读书，他果然很适合读书，他成绩很好。转进任何班级，老师都是笑眯眯的。他想，至少，老师不是因为他父亲的官阶，而是因为他自己的成绩对他笑吧。

 佟倩说，龚然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的让人心疼，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但是她看见龚然，拼命的抑制着自己不停的发抖的身体，拼命的望着天。

 龚然说，小的时候不懂，也不愿懂。大了才知道，别人眼中的自己何止是怪物，更是冷漠、是无情。他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没人知道他多孤单，没人知道他多冷。青云直上的父亲不知道，安于现状的母亲更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的好成绩，让他们在与人谈论起他的时候脸上多有光彩。

 龚然说，哪怕邱枫成绩不好，搞怪捣乱，甚至打架闹事，他爸爸追到学校来揍他，都让他无比的羡慕。因为自从开始不断转学，他就开始很少很少能见到父亲。以至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一年还是两年，长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一直没开口喊过爸爸。如果不是他成绩好，或许，早就被当成是弱智了。还好，他成绩很好，好的让家人忽略了他的静默寡言，反而对于他的讷于言，甚是欣慰。

 龚然说，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隐身着转着学。直到，遇到了这个班，这些同学。他说，当他看着佟倩那么喜怒形于色时，才发现，原来人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活着，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而他自己以前永远是不知悲喜的。

 无论是敢爱敢恨火一样的章晓琳，还是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江楠，抑或是看上去冷冷的王雁蓉，更别说是那个才华横溢却又敢跟邱枫打架的李雨浓了，太多太多有特色的同学，让他恍然发现，跟他们相比，他还没年轻过就已经垂垂老矣了。

 他说，其实有一段时间，他对自己这样的生活很厌烦，对自己也很厌烦，他甚至在深夜的时候，拿小刀割过自己。

 佟倩说，当她看见龚然胳膊上那一道道残存的割痕时，面对她满脸藏不住的惊愕，龚然只是淡淡一笑，最终自己还是怕疼下不去手，只是割的很浅而已。佟倩看着那些残存的伤痕，知道并不是他说的那样。也知道了为什么无论多热，他都是穿着长袖，从不露出胳膊。因为这个，佟倩还捉弄过他。

龚然说，佟倩退学的事情，让他很是震惊，也让他很是鄙视自己。有人比他更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却比他更坦然的面对和接受了自己的人生。无论怎样在转学，至少他还能读书，而且至少他是喜欢读书的。 他说，至少在这里，他们教会了他，让他学会去审视自己的内心，去面对他自己。至少他知道自己不舍这里，至少他知道了，离开这里，自己有多难过。

佟倩说，龚然说不敢当面跟他们说再见，只好悄悄的走。其实本来周一就要走的。以前都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说离开，他都是父母的扯线公仔，说走就走。可这一次，唯一的一次，他任性了一次，如果等不到中考，那至少是要把这一周的课完整的上完，所以他坚持要上到周五再走。他说他以这种方式，当做自己对自己成长的纪念。还好，父母居然同意了。父亲先行离开就任，而母亲留下来陪他一起。

 佟倩说，她安慰他，S市离这儿并不远，以后她可以约几个同学一起去看看他。她说，让他好好的，不要再做傻事。 她说，她说这些的时候，龚然第一次在她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的笑了，看着他第一次那么明媚的笑，佟倩心里酸酸的。

穆木说，都说我们是花季少年，佟倩，花开的时候，也这么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