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贝叶》《河的第三条岸》《来自风平浪静的明天》

一·佛珠

沙加是在寺院里长大的孩子，十七岁那年他成为了祭海大人，村里人要将他献给海神大人，以平息海上的风浪。

临行前他去了渔船停泊的海岸，在那儿找到了穆。

他拿出一袋菩提子，请穆帮忙串起来。

“带着陆地上的东西走，可以留个念想。”他说。

穆的手很巧，他将每一颗菩提子都仔仔细细地打磨，穿孔，再用桐油浸泡，最后刷上一层清漆，这样处理过的佛珠可以在海水中浸泡百年而不腐。

然后，他解下系头发的流苏，扯下几缕发丝开始编佛珠的穿绳。相传穆的族人们世世代代都用自己的头发来编织渔网，这种渔网坚韧得可以征服深海的鲛鲨。

编完绳子，他就将珠子一颗颗穿进去，一颗，两颗，……正好一百零八颗。

佛珠串好了，穆想了想，又取了那条流苏，拆成两股，将其中一条系在了上面，这才把佛珠交到沙加手中。

祭海仪式上，穆划着小船驶向远海，沙加就坐在船头。他们的身后是彩旗飘扬的渔船队伍，上面满载着三牲供品，远处传来鞭炮和渔歌的声音。

穆一边摇桨，一边对沙加说：“如果你想回来的话，我会去接你的。”

沙加看着他，又朝海岸的方向望了望，没有回答。

“我会去接你的，等你回来的时候。”穆仍然这么说。

时间到了，沙加站起身来，面对着那片无尽的深蓝，举起手中的佛珠。

海水汹涌起来，海面上翻滚起惊涛骇浪，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小船在浪峰间却像一座灯塔般岿然不动。

一个浪头落下来，发出轰然巨响，转眼间就将沙加与各种供品一起卷走了。

二·海龙

沙加被一股海流带到了大海深处，海底有一座神社，里面空无一人，四周装饰着海草和珊瑚，布局倒是和他在陆上所住的寺院有几分相似，这便是那位海神大人的住地。

夜晚降临的时候，海神回来了。

“你就是海村人献给我的祭品？”海神笑道。

“是我自己愿意过来的。”沙加回答。

“你是谁？”海神的声音里透着威严。

“我是沙加。”沙加手持佛珠，结跏趺坐，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净光。

海神又笑了。

海神会在每天晚上回到神社，躺下休息时便化为原形，变成一条海龙，蜷起身子，将头埋在柔软的身躯里，第二天早上则会恢复成中年男子的模样离开神社。

起初海龙会睡在神社的后院里，后来就直接改在正厅里面了。

有时在海龙入睡的地方，会留下一两片脱落的龙鳞，等到白天海龙离开之后，沙加就将龙鳞上残留的海龙的力量收集起来，封进一颗颗佛珠里。

沙加整日呆在神社，大部分时间里就在莲座上打坐冥想。他双目微闭，那一头及腰的金发垂下来，像照进海底的阳光，每一寸都在静静地燃烧。

海神有时会拈起沙加的一缕头发闻一闻，仿佛上面有莲花的香气。

“还是陆地上的味道。”他说。

时光流逝，海神渐渐地衰老了，他的容貌虽不曾改变，但那波涛一般的蓝色卷发却逐渐变得灰白。随着海村的渔民越来越少，失去了信徒的海神，力量早已经不复从前。

沙加的佛珠在蓄满力量之后就会变色，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所有的一百零八颗佛珠都变了颜色。

三·红莲

有天晚上，海神一回到神社便化为龙的身躯，伸展在神社的正厅中，和平日相比显得尤为疲倦。

他告诉沙加，自己命数将尽，如今他可以回陆地上去了。

海龙知道，沙加一直对陆地上的人念念不忘。

“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取走你的一样东西。你愿意吗？”海龙说。

沙加挥了挥手中的佛珠，然而海龙疲惫地摇着头。

于是沙加闭上眼，答应了他。

只听轰的一声，神社在瞬间成了一片火海，沙加的头发也随之燃烧了起来。

深海的暗潮开始翻腾，连海底都晃动起来。

沙加一甩头准备离开，却发现海龙正卧在摇摇欲坠的神社中央看着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将佛珠上泛旧的流苏解下，系在了手上，然后便将自己片刻不离身的佛珠缠绕在了海龙的脖子上。

海底涌动的暗流很快平息了下来。

沙加转身离开了神社。

和当初一样，一股海流将他托上了海面，沙加头发上的火光照亮了黑夜。

他看到在不远处，当年穆载过他的那条小船竟像一片叶子般，静静地漂浮在那里。

沙加拾起船桨，握杆上系着一条流苏，和他手腕上的那条一模一样，也已经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沙加站上船头向海岸划去，他的头发仍燃着熊熊大火，在迎面的海风中好像一叶挂满红莲的帆。

此刻东方的天际微微发亮，太阳还未升起。沙加远远地注视着还在睡梦中尚未苏醒的海村。

“我回来了。”他说。

-完-

番外·小船

有一天，穆先生突然说要造一艘船，一百年都不会坏的那种。

然后他就一门心思地制作那艘船，木料选的是最优质的巴沙木，制作的工艺也是格外的讲究，从断料、刨光、拼板，一直到投船、打麻、上油，前后十几道工序全都是由他一个人完成的。

贵鬼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船造好的那天，自己挤在围观的人群中，族人们对造船人的手艺赞不绝口，而族长大人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他还记得那艘船很小，差不多可以载两个人，船身很轻，却异常的结实。

新船的第一次下水出海就是在祭海仪式上，在经历了那样的巨浪拍打之后，它也依然滴水不漏。

从此，穆先生就再也没有出海捕过鱼，他在海岸边开了一间杂货铺子，偶尔接些做东西的活儿，那艘小船就摆在店铺的仓库里。

贵鬼不明白，为什么穆先生造了这样一艘可以用一百年的船，却将它搁浅在岸上。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其实穆先生每天晚上都会划着那艘小船，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来漂去，似乎在寻觅着什么。

渐渐地贵鬼从男孩长成了男人，在穆先生的店铺里做了助手。先生依旧每晚在海上划来划去。

许多年后的某天晚上，有人看见海面上火光冲天，直至日出时分才熄灭，不知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贵鬼发现穆先生不见了，那艘船也不见了。

于是他觉得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安心地笑了。

贵鬼转身回到了店铺里。昨天夜里先生已将这间颇值几个钱的铺子，交给了他来打理。

朝阳下的海面显得风平浪静。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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