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焉，其状如鹤，⼀⾜，⾚⽂⻘质⽽⽩喙，名⽈毕⽅，其名⾃叫也，⻅则其⾢有讹⽕。”
——《⼭海经·⻄⼭经》

1.

“⽕！⽕！啊——————————————”

是夜，村东头的傻⼦发出尖利得失真的⾳节。

邻家掌柜皱眉砸了砸嘴，眼睛都没睁开，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了。

村⾥⼈都知道，早年间从不知何处游荡来了⼀个傻⼦，带着⼀身⽕焰燎烧过的新鲜伤痕，多亏梦参⽼和尚妙⼿仁⼼，才算是留下傻⼦⼀条性命，之后被村东头好⼼的桃婆婆留在院⾥休养。但痴痴傻傻的⽑病⽼和尚也⽆能为⼒。

傻⼦平⽇⾥没什么怪⽑病，耐⼼教导后还能帮邻家掌柜洒扫庭院、帮桃婆婆洗洗红⾖。但傻⼦绝不能⻅到⽕，别说熊熊烈焰，厨房⾥⽣⽕做饭，甚⾄点烛借光都能把傻⼦吓得惊声尖叫，叫声凄厉，状若⻅⻤。桃婆婆⼏番开解⽆果，⼜连闹⼏次，村⾥⼈尽皆知，却也不好向个傻⼦说理，权当⾃⼰⾏善积德。

“今⼉个⼜不知谁不开眼当着傻⼦的⾯点蜡烛咯……”庙⾥的⼩沙弥也听⻅了尖叫，翻身起来照看过⽼和尚后⼜嘟嘟囔囔地拖沓着步⼦回了房。

2.

“瞧⼀瞧，看⼀看呀！京都最出名的杂耍表演啊！美⼥蛇，⻜天舞，⻄洋戏法，吞⽕术咯！不容错过啊！”

“吞⽕？⼈真的能把⽕吞下去？”

“嗨呀，⼩孩，骗你做甚？喊你爸爸带你来看看，不就⼀⽬了然？”

“怕不是障眼法吧……”

“这位⼤哥说话太不中听，是与不是⼀看便知。”

“台前看着不也看不出端倪？”

“想来后台也⾏，就算你站在我们毕⽅娘⼦⾯前，她都能给你⾯不改⾊地吞进去。”

“真的呀！爸爸，我要看我要看！”

“听他们吹虚？”

“不如看看？凑个热闹也好嘛。”

“娘⼦说看看就看看，只要你开⼼。”

“都是骗钱的玩意⼉，你个⼩兔崽⼦不要耍⽆赖，当⼼⽼⼦回去揍你。”

“我要看嘛——————”

“哈哈哈……”

“⽼板，我们两位。”

“⽼板，我也看。” “……”

⼈声鼎沸，谁也没有发现临时搭建的杂耍戏园内，唯⼀的阁楼撂下了帘⼦，帘⼦后边隐约闪过⼀抹靛蓝，⻛吹过，缓缓有⼀⽀红⽻落下……

3.

到底是京都来的杂耍班⼦，就算众说纷纭，光是如此“名⼈”光环也吸引了不少的村⺠。桃婆婆年纪⼤了，也爱凑热闹，⼜不放⼼扔下个傻⼦⼀⼈在家，孤单单坐在⻔⼝眺望着热闹的地⽅。

“弥陀佛——”

⼀声⻓呼号打破了⻔可罗雀的寂寥。

桃婆婆回头看去，远处⾏来⼀位⼀袭⽩袈裟的僧侣，带着⼤檐僧帽，拄着禅杖步步⾏来，脚步稳健，恍惚间已到身前。

婆婆慌忙起身⾏礼，请僧侣进屋歇脚，待她⽣⽕布施。僧侣⼀只脚踏⼊院⻔，便伸⼿示意桃婆婆，婆婆⼀惊。僧侣并不⾔语，径直前往傻⼦休息的偏房。轰然推开房⻔，对上傻⼦惊恐的眼眸。“嗡！障业离！”佛号清明空灵，桃婆婆忍不住要下跪，再看傻⼦，早已不省⼈事地瘫倒在地。

桃婆婆惊惶却⼜不敢上前，撇着僧侣的脸⾊，只听得：“弥陀佛——业障深重，冤孽缠身——”

桃婆婆⼤惊：“傻⼦是……被什么不⼲净的东⻄缠上了？”

僧侣打了个合⼗礼：“传闻……有⼀种神⻦叫毕⽅……”

“毕⽅？毕⽅娘⼦？”

僧侣不置可否，僧帽宽⼤，看不到表情。

“毕⽅本不是⻦，⽽是⼀纤弱⼥⼦。

⼥⼦貌美，年⽅不及⼆⼋就已有天⼈之颜，⼗⾥⼋乡皆有盛名。亦能识字读诗，也算是颇具才名。性格温婉，品德端庄，⼩⼩年纪，早有主⺟之姿。

提亲者⽆数。⽗⺟本欲待⼩⼥再戏耍两年，暂压下诸多说媒⼈，也望斟酌再三、择⼀⻔最好的亲事。

谁知变故徒⽣。

⼩⼥毕⽅⼆⼋⽣⾠之⽇，本应是举家欢庆的畅快⽇⼦，却发现⼩姐消失得⽆影⽆踪，⻔窗紧闭、屋内整洁，所有珠钗、⾐物丝毫未动，连昨夜未看完的书卷都虚掩在那⼀⻚……

⼀时间，村镇⼈家全都惊动了，家家出动找寻这如花⼥⼦。

最终，家中⻓姐在深⼭找到家妹，据说发现时，家妹身着靛⻘⾊红花睡袍，望着瀑布急湍恬淡微笑。

村⾥⼈纷纷登⻔庆贺，却因⼩⼥体弱、需要休养为由拒绝了⼀切来客。

可事情发展越发奇怪了。

半⽉时光如⽔流逝，这天⼈之姿的⼩⼩姐却从未出过家⻔，问其家⼈也都讳莫如深。

也听得常往深⼭打猎的猎⼿说曾⻅过毕⽅⼩姐穿⼀袭靛⻘⾐服在瀑布下喃喃⾃语，⽔流打湿了⾐服，勾勒出优雅的曲线，⿊发濡湿粘在洁⽩如⽟的脖颈上，纤纤细⼿在身上抚动……下⽂如何猎⼿们也都暧昧⼀笑，不再明⾔。

⼩⼩姐疯了！

村镇⾥都穿着这样的谣⾔。

有时候假话说得⼈多了就成了铁打的事实，再真实的证据都会显得苍⽩……”

僧侣⻓叹⼀⼝⽓，低下了头。桃婆婆也⼼⽣怜悯，默默垂泪。谁都没有发现那个昏倒在地的傻⼦颤抖着睫⽑、脖⼦上的肌⾁绷得紧紧的……

4.

“毕⽅那孩⼦真的疯了吗？你说这好端端⼀个孩⼦，怎么会那样呢？”桃婆婆⽓闷，揉着胸⼝皱

着眉头追问僧侣。

“谁知……谁知……只是⽉下美⼈，瀑布云⾬的传闻⼀⽇⽇更盛了……”

“爸妈多伤⼼啊，⾟苦养⼤的孩⼦……哎，命苦呦……”

“谁知……谁知……家⼤业⼤，泼天富贵，怕是⽆福消受哦……”

“那孩⼦现在还好吗……”

“⼤病⼀场，卧榻不起，良医登⻔，形影⽆踪。怕是妖怪横⾏，要吃⼈哦……”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塞翁失⻢，或许这毕⽅娘⼦⽣性纯良，不愿妖怪害⼈。滔天⼤⽕覆了整个家园，⽕势滔天，经久不灭，⼏乎整个村镇都收到波及。烬余烬余，⽩茫茫⼀⽚真⼲净，世上再⽆妖祟……毕⽅神⻦现世，天下邪祟尽除……”

“阿弥陀佛，那不是说只要能找到神⻦，这神智不清的外地⼈也有救了！”

“我佛慈悲，普度众⽣……”

“⼤师，那毕⽅娘⼦运⽕如神、吞吐⾃如，想必是您对我们的点化？”

僧侣⾼唱佛号，⼜⾏合⼗礼。

桃婆婆慌忙站起，跌跌撞撞朝着杂耍园的⽅向去了……

5.

背后倏忽⻛骤起，僧侣歪头避开，回身⼀拳，正中某⼈⼼⼝。

打开⽕折，对上了傻⼦缩在墙⻆瑟瑟发抖的身⼦和充满了惊恐和愤恨的眼眸。

“毕⽅不是死了吗？”

“毕⽅神⻦浴⽕⽽⽣。”

“她是妖怪！”

“她是摇钱树才对吧。”

“她是我的⼥⼉，我不会害她。”

“买来的⼥⼉不值钱，能挣钱的⼥⼉才有价值。”

“我买来她好吃好喝养着她，她挣钱给⽼⼦不是应该的吗。”

“⽤姑娘的清⽩身⼦挣来的钱花得安⼼吗？”

“呸！⽼⼦花⾃⼰姑娘的钱给你个秃驴有什么关系？”

“不仅花钱，还要享⽤姑娘的身⼦吧。怕是吸⾎⻤也未有这么贪⼼。”

“你！！！⼗⾥⼋乡的⼈都睡过那个⼩贱⼈，你个秃驴怕是也在她身上耕耘过吧。在这⾥假装什么正道？既然她没死，你帮我把她带回来，⽼⼦让你好好享受享受，分⽂不取，到你尽兴为⽌，如何如何？”

僧侣的脸隐藏着僧帽的阴影下，看不分明。许久，吐出两个字来——“畜⽣！”

“唰————————————”

不知僧侣使了什么法⼦，⽕⾆肆意地吞噬了⼩茅屋，傻⼦犀利的尖叫淹没在了杂耍戏团的焰⽕表演⾥……

6.

那夜，所有⼈都没能看到毕⽅娘⼦的吞⽕术，但所有⼈都看到了⼀只⾚⽂⻘质的独⾜⻦从村东头的烈焰中腾空⽽起，⽩喙⼀尘不染，划过夜空，穿过漫天焰⽕，像⼀颗流星，消失在了天际…… 天边，泛起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