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17
·宁静的春天
这是一种辽阔的宁静，一种深厚的安详。各种阴阳差错的过往，各种叮当作响的碎片，在春天里终于变成了宁静。
这份宁静很适合我。在我的记忆中，我并不在意春天的象征意义。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已经不可能再重复过去的旅程了。但我同时也相信，没有一个冬天是不可逾越的。
晴空万里的天气，在我一转身之间就阴沉了。春雷炸响，空气一激灵，就拧得出水了。从此，春雨淅沥，四处有桃花怒放，整个世界都湿淋淋的，在你的泪水里发芽，像思念一样，藤藤蔓蔓没有节制地疯长。春雨在天地间不疾不徐地漫扬，仿佛预示着大地上有什么事情的发生。自然是散漫的，也是规律的。
在春雨的绵密的前奏下，我窝在家里看书。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事实上，生活每时每刻发生着许许多多的事情。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也像看了一场电影，从电影院出来，你也许会觉得电影有意义，但生活还是同进电影院前没有两样，什么都无从改变。
春天在茂盛地生长着，而阴影和潮湿总是隐藏在事物的背后，与事物本身一样相伴而丝毫不逊色。我继续看书，虽然心不在焉，却经常能够使我进入一种冥想的状态。人过中年，难免在不同程度地感念岁月，从亲情、友情、过往的生命中获得安慰，换上了温暖理解的目光。
时间让熟悉的一切变得陌生而缓慢。
一直觉得，缓慢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但日子像穿堂的风。一阵风重叠着另一阵风，终于发现比风更飘忽的，正是自己。
正在开始慢下来的个人经验，就像一个毫无起伏的叙述。世间的一些事物已经逝去，而另一些远未到来，我不知道一生的热爱能有多少。该过去的，已经远去了，藏在骨头里的疼痛，最终只是留下一些生命的侧影，更多不可亲临的现场却丰富了我们的听觉和想象。一个人总是有爱，但爱是一个逐渐熄灭的过程。
有朋友问：有没有闻到这个春天许多不安的气息？我说：我不够敏感，没有闻到春天不安的气息，但我看到了桃花含苞欲放的姿态。朋友说：那就好，我也要这样。我调侃：桃花象征爱情哟。她笑了：象征是人说的，我这就看桃花去。
想想也是，什么象征什么，其实都是人为制造的。桃花象征爱情，那爱情又象征什么呢？说到底，爱情无非就是某个人掌控了另一个人的气息。而爱情破灭的样子，更是如同春天里的落红，或者一声叹息。
日子一天天过，既空虚又充实。但生活本身就是这样充满矛盾，仿佛梦境。当我从梦境回到现实中来，在现实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并未因我的走神而中断，它们几乎没有占据时间。这样的情景或许是我未来生活的启示。
现实成了梦境的复现，我在一个瞬间陷入了另一个瞬间。
我滞留在了这一刻，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此在。尽管人们表达忧伤的方式总是带有模仿的性质，但忧伤突然而至，也总是令人措手不及。我惊异地发现，在此之前，以及在此之后，生命里的春天从来就没有存在任何意义。
惟有此在，成为一种可能。
一生中有许多往事，经常会像读书一样哗啦啦地翻过去。这是一种类似小说的生活，小说的开头和结尾相隔着一段悠长的距离，距离中的人物带着隐蔽的欲望，或走或停，使一部分事物变得模糊而潮湿。
这是在春天。我看见河岸边的木棉树，枝头上一朵红彤彤的花，在细微的春风中沉醉了。它掉落下来时正好落到了小河里，但流水对一切落入其中的东西似乎都无动于衷，流水并不掂量落花。而落花在流水中摇晃几下之后，很快就学会了自我掂量。这情景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霉烂的语词：“落花流水”。似乎，这里寄托着人类最伤感的东西，苍茫的开头和苍茫的结尾依稀可辨，流水一样的故事有条不紊地叙述着。河面上飘荡着梦幻般的落花和木棉树弯曲的影子，在春天的时光中漂移着。我下意识地伸出了手，然而，这个念头并没有顺势延伸下去，企图打捞落花的想法只是一个闪身。
我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春天的景色如前人的字画，深远而宁静。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的生活只是这宁静的春天里的一些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