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守护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2期“守”专题活动。

我总以为,守护是某种石破天惊的姿态,是危难时刻的挺身而出。

直到那年夏天,我推开故乡老宅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曾祖父蹲在院墙边,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墙基上一块斑驳的青瓦时,我才明白,真正的守护,往往寂静如尘,却深沉似海。

老宅的墙,是豫西丘陵常见的土坯墙,风雨在上面留下了纵横的沟壑,像曾祖父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墙头,几蓬枯黄的狗尾巴草在风里摇着,墙根处,湿润的苔藓洇开一小片墨绿。而曾祖父的目光,却始终胶着在那块青瓦上。那瓦片与周遭并无二致,灰扑扑的,边缘有些许磕损,唯一特别的,是瓦当上残留着一个模糊的印记,像半个脚印,又像某种抽象的符号,被岁月磨蚀得几乎难以辨认。

我曾好奇地问过曾祖父,那是什么。他浑浊的眼睛会忽然亮起一星微光,嘴角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然后用我几乎听不清的乡音喃喃道:“这是个……记号。”至于记着什么,他从不深谈,仿佛那是一个他与墙壁之间守了百年的秘密。

那个秘密,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后被闪电照亮的。暴雨如注,曾祖父焦灼地巡视着院落,当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天空,他猛地扑向那面老墙,用早已备好的油布毡严严实实地盖住那片区域,自己却浑身湿透。夜里,他发起高烧,迷糊中,紧紧攥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吐露了往事。那不是故事,而是一幅幅破碎的画面:是战火映红天际的夜晚,是族人仓惶避祸的背影,是少年时代的他,在混乱中于这面新砌的墙上,为日后能寻回家门,用柴刀在未干的瓦当上刻下的一个歪斜的箭头。他说,那年他十三岁。

那一刻,我眼前的墙壁轰然洞开。我触摸的不再是冰冷潮湿的土坯,而是一个少年在命运洪流中,试图锚定家园的全部努力。那块青瓦,是他留给世界的一个坐标,是飘摇岁月里唯一的“念想”。而曾祖父数十年的沉默抚摸,也并非一种古怪的癖好,而是一种确认,确认记忆未曾消亡,确认那个在战火中奔逃的少年,最终循着记号,回到了家。他守护的,哪里是一块瓦片,分明是家族血脉得以延续的起点,是惊魂未定后第一口安稳的空气,是“家”这个概念的,最原始的物证。

自那以后,我眼中的老宅彻底变了。庭院里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它筛落的月光,或许曾照亮过祖辈纳凉的夏夜;门槛上那道深深的凹痕,或许承载了无数代人进进出出的足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它们不再是无言的死物,而是家族记忆的活化石。我终于懂得,曾祖父的守护,是一种将自身活成历史与未来之间“桥梁”的状态。他通过守护那个具体的印记,守护了一段即将被黄土掩埋的集体记忆,也让飘忽无根的我,得以触摸到血脉的源头,感知到生命的来处。

去年,曾祖父安然离世。遵照他的遗愿,我们并未将老屋易主,只是进行了必要的修缮。而那块青瓦,被小心地取下,如今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桌上。它比想象中更轻,也更重。

如今,轮到我开始一种新的“守护”。我守护的方式,是倾听父亲酒后反复念叨的童年趣事,是整理家族相册里那些陌生而亲切的面孔,是在笔记里记下母亲关于故乡风物的琐碎讲述。

它们标记着我们来时的路,使我们在奔赴广阔世界的征途上,永不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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