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七十有五,历经了两次生死大劫,哥哥常常跟父亲开玩笑:“老爸你命大哦,要是换了别人,骨头都敲得响了。”父亲听了,总是红着脸幸福而又羞涩地笑笑,摸摸脑袋,拍拍身旁躁动的小孙女,然后爷孙俩继续读书看报,云淡风轻地享受他赚来的幸福时光。
两次命悬一线,那样的经历至今让人心有余悸!第一次劫难发生在三十年前,父亲给四婶家“踩草树”,从五米高的树上跌下来,口鼻耳同时出血,县医院的医生直接宣布了没救了,结果被执拗的七叔连夜连晚送到成都军区总医院,一大家子变买了不少家当,折腾了大半年,莫名其妙地好了。第二次是在五年前,从高约三米左右的小土坡上摔下来,颈骨错位,华西多次下发病危通知书,可是父亲却在病床上躺了五个月后,成功手术,奇迹般地痊愈了。有一次回老家,村里的人都对父亲说:“蒋三爷命大,福气好。这辈子硬是捡了两条命来活。连阎王见了你都绕着走……”
父亲仍然红着脸腼腆地笑笑,然后牵着女儿手低头说:“仁狗狗,是你妈妈、舅舅他们救了我的命哦……”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回望着我,眼中浸着泪。而此刻,我明白他的心──在父亲眼里,亲人们就是他最大的福报!三十年前,家贫如洗,兄弟姊妹的倾力相助,将他从阎王魔爪中夺回;五年前,儿女们百余日的不眠不休,将他从死神的手中抢回!历经两次生死劫,却依然幸运地活着,父亲的确是一个有福之人!父亲这超常的福气究竟源自何处?我又怎能不明白呢?
父亲兄弟姊妹一共七个,他在家中排列老三,上有两个哥哥,下有弟妹四个。大叔有眼疾,六零年饥荒,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上吊自杀了。二叔早年当兵战死于解放西藏的战场。爷爷体弱多病,奶奶是缠了小脚的,走路都颤颤魏魏的,更别说做重活了。所以父亲来不及长到成年,他便成了家中的顶梁柱。他机灵,算盘打得好,在村子里算得上能文能武的人。他是村里的出纳,一个人拼命地挣几个人的工分,省吃俭用地想让一大家子过好。父亲最早成家,凭着自己在外修好修了房子,把老宅留给了弟妹们。纵然是他成家后,家中的大烦小事也都由父亲计划统领着忙活。四叔在外当工人,长年不在家。七叔当兵,也长年不在家。他们两家人的活父亲总是帮着做,有时做完了才来安排自己家的,为此年幼的时候听烦了母亲的叨叨。当父亲从四叔家草树上摔下来的时候,全爱人哭得伤心欲绝。那时交通不发达,七婶为了通知当兵的七叔想办法救父亲,硬是连夜从禾加跑到了仁寿,辗转到成都,几经周折,总算是把父亲送进了大医院,可是医药费却高得吓人,两个哥哥还在读师范,母亲拿不出钱来,四叔和七叔到想方设法地借钱,老母亲在家变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七拼八凑总算是保住了父亲的命。但他却躺着在病床上,不能吃不能喝,只能靠一根小管子从鼻孔直插到胃,每天注入牛奶以此来保命。医生说必须手术,手术成功率却极低,父亲极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可是为了极低的可能性也要拼啊!然而幸运的是次次到了手术前夕,父亲的身体总有异样,手术一拖再拖,从春节一直拖到了中秋,有一天父亲赌气似的拔了食道管,居然自己就能吃喝自如了。当好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我听见奶奶喃喃自语地对我说:“三儿啊,老天有眼,你爸是有福气的人啊!”
后来,父亲好了,很精神地活着。一大家人幸福地在一起,过年过节父亲母亲要忙上好几天,三大桌子人都聚在一起吃喝。围着奶奶话家常,奶奶泡脚,父亲帮忙搓脚、修指甲。在昏暗的灯光下老的小的各忙各的,那种感觉让我现在想想都感到温暖。再后来家境越来越好。四叔、七叔全都升职带了家属,姑姑搬去了成都,母亲也要去带侄儿侄女,于是照顾奶奶的重任便落在了父亲肩上。
奶奶喜欢泡热水脚,父亲便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从不间断,等奶奶午睡后他便准备好热水,让奶奶边泡边加热水,还时不时地按摩、修剪指甲。比姑姑得还做得得心应手。后辈人也时不时地效仿父亲,帮奶奶理理头发,洗洗脚。我小时候性子比较野,但是在给奶奶洗脚时我却能静下来而且格外细心,我想多半是因为耳濡目染的缘故吧!今年过年时,我还和老哥比试了一把,看谁给父母修脚修得更贴心,结果父亲说了一句话:“咱们蒋家的娃都不差。”是的,我们从小看到大,不会也会了嘛!
奶奶晚年糖尿病,病逝的前两年,深受病痛的折磨,大便常常干燥难解,屡用药剂已无效,所以大多数时候都要母亲帮忙用手扣出来,母亲不在时,就得由父亲代劳。有次回家正巧碰到奶奶憋胀得心慌,不忍心看其痛苦,我便帮奶奶用手指扣出大便,事后我有几日饭都无法吃下。那时便深深地为父亲担忧,他常年照顾奶奶该是多么的不易啊!等到奶奶去世时,身高1米68的父亲瘦得只有九十多斤了。
“随风潜入夜,潜物细无声。”父亲的身教言传早已深入了我们的骨髓。以至于五年前他躺在病床上做颈椎牵引,丝毫不能动弹,大小便全都在床上时,我亦能坦然面对。不仅如此,连老公一晚面对父亲七八次大便也能毫无怨言。父亲久卧在床,肺部深度感染,每天咳痰不止,曾经一天200抽的手抽纸都要用3包。照顾的人必须站立病床时时关注。所有的亲人轮换着不眠不休地陪着他,从姑夫至姑姑、从侄儿到女儿、从表弟到堂兄、从老哥到我无论是谁顶替轮守,大家都做到极致。以至于父亲住院的时候引来不少人围观,他们感叹父亲遇到了好的家人!但是他们殊不知父亲早已为他的福报埋下了种子。
“付出”是福因,福报是福果;“孝顺”是福因,福气是福果!当命运捉弄人的时候,老天却在为你公平地计算着!你种下的是福因,你收获的便是福果!父亲是有福之人,他的福报在于他的付出,在于他的孝顺。他在“付出”中赢得了自己的“福分”。在“孝顺”中增添了自己的福报。《养正遗规》有云:“天下有真教术。斯有真人材。”潜移默化之间,父亲以其行为我们引路。家风使然,福报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