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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憨包打电话来告诉我，奶奶去世了。
那个从小疼我如命的老人去世了，可是我却连去参加她葬礼的勇气都没有。
我怕啊，我怕她看见到她这么混蛋的孙子时，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死不瞑目，从此在阴间也过不上好日子。
所以，我只能躲在这几十平方米的烂屋子里偷偷抹泪。
01.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刚出生时哭的那嗓门可是全村小孩中最响亮的那个。村里人听见后都跑来对我爸说:“憨包啊，你儿子叫这么大声，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
然后我爸就一直嘿嘿的傻笑:“是啊是啊。”
我刚出生不久我妈就跑了。听村里人说，我妈是我爸花了3000块钱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我爸长的矮又丑，而我妈是城里的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所以我能理解她的做法，是凤凰总归不能窝在雀巢里，她只是抛下我回到了她原来的地方。
从得知了我妈是被我爸买来的之后，我再也不管他叫爸，我也叫他憨包。他喜欢喝酒，但他没工作家里又穷，还总是喜欢拿着个酒瓶子装着白开水在村里晃悠，最后竟然会醉的不省人事躺在黄土朝天的大路上。
我特好玩，但他管不了我。
每次我一在外面惹了什么事，他就要晃悠着他的酒瓶，醉醺醺的指着我说:“你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
“不信。”我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就一溜烟的跑到奶奶身后。
奶奶在我前面，他打不到我；我跑的比他快，他又追不到我。
我看到他一副被我气的跺脚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就忍不住要哈哈大笑。他自己那么无能，怪谁呢？
奶奶摸着我的头说:“啊强啊，这次又把谁家的母鸡丢进池塘啦？”
“是刘大宝，刘大宝家的。”我雀跃的说道。
上午我和刘大宝玩纸牌，他一个上午都在输给我，看着刘大宝那张气的变绿的脸，我笑的都快滚起来了。
刘大宝憋的满脸通红，最后才硬生生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他说“张强，你一个有娘生没娘教的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特么的，他这是在骂我？
但我没去鸟他，拿着纸牌就走了。那刘大宝长的比我高了足足一个头，长的虎背熊腰的，和他打起来肯定是我吃亏，我没那么傻，但也不会任他欺负。
于是寻寻觅觅，我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刘大宝他家正在打盹的母鸡。那傻大鸡还以为在坐在摇篮上呢，直到我一挥手把它丢进池塘，它才醒过来扑腾扑腾的叫起来，好像是在说“大宝救我，大宝救我。”
然后我看着那扑腾的母鸡就蹦哒着回家去咯。
我知道刘大宝最喜欢吃的就是鸡蛋，母鸡一天没下蛋，他就要嚷嚷着叫他妈把鸡蛋从鸡屁股里挖出来。擒贼先擒王，我把他家唯一的母鸡淹死了，我看他吃鸡蛋石头去。
我打不过刘大宝，还打不过一只鸡么？
我天生嘴贱，村里孩子都说不过我，但是他们也胆小不敢打架，所以大家拼的都是嘴上功夫。
他们知道我没娘，还有个酒鬼老爹。所以每次我把他们气的舌头打结的时候，他们征了半天也只能从嘴里憋出一句十年如一日的话:“你一个没娘的孩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时候我也只能吧喳吧喳的动动嘴巴，却再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02.
后来，我靠着一点小聪明考上了县城的初中。老天眷恋，在那里我遇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她叫林巧巧。
刚去到班里，我就看到了许多发光发亮的桌子椅子，这里可一点都不像我们村里，我们村里的椅子都只有三条腿，桌子的面也是坑坑洼洼的。
我选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来，从这里望向窗外，我可以看到树叶在风中飞舞。
嗯，甚好，甚好。
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巧巧走过来和我说:“我和你坐一起。”
不是请求，不是询问，而是赤裸裸的陈述句。
哈，不过老子最喜欢这样的女孩了，粗暴直接，不会扭扭捏捏。
不过话说林巧巧长的真是好看，晶莹剔透的皮肤，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活脱脱一个小仙女。
每天上课我不看黑板，我就看着林巧巧，从眉毛看到嘴巴，从下巴看到额头，甚至我连她挖鼻屎是怎样好看都想象出来了。
“你看我干嘛呀？”林巧巧终于发现我在看她了。
“因为你好看，特别好看。”我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林巧巧刷的脸就红了。唉 她怎么连脸红都这么好看。
这一年我15岁，我想我是喜欢上林巧巧了。
年少时的喜欢就是那么清澈明净，没有半点杂质，我就是单纯喜欢她，喜欢她笑，喜欢她闹。
林巧巧知道我喜欢她，傻子都能看出来我喜欢她，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她说:“你好好学习。”
我说“你做我女朋友我就答应你，不然我就天天看你。”
“只要你能考上和我一样的高中，我就答应你。”林巧巧不依不饶。
我考虑了下，毕竟好好学习这事，我得和我的脑子商量商量。
好吧，终究还是要学习的，既然林巧巧喜欢学习，那我为什么不能呢？
初三的时候，我没有和林巧巧同班，但是我没有忘记我和她的约定。
林巧巧说了，只要考上同一所高中，她就和我在一起。
想到这里，我免不了要偷偷得意，再过几个月林巧巧就是我的啦。
中考那天，我写了这辈子最小心翼翼的一次试卷。生怕写错一个字，我就与林巧巧擦肩而过了。
03.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翻了几公里的的山路来到县城只为打一个电话给林巧巧。告诉她，我考上了。
我小心翼翼的把我捡废品卖来的钱交到了电话铺老板手中，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了那串熟烂于心的号码。
嘟嘟～这一阵阵忙音听的我心慌，林巧巧死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接电话。
“喂，你好。”是林巧巧的声音。
我终于松下了那口气，“你好？”林巧巧又在那边询问了一遍，“林巧巧，林巧巧，是我。我是张强。我考上啦考上啦。”我在电话这边兴奋的语无伦次。
“考上哪啦？”
“一中啊。”我把嗓门提到了最高。
“……”
“嗯？你倒是说话呀。”林巧巧那边的寂静把我急得团团转。
嘟～
林巧巧把电话挂了。我还没说完呢，她怎么就挂了？我再次打过去也只得到一阵忙音。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想，完了。林巧巧喜欢上别人了，老子白忙活一场了。
04.
开学后我去了一中，找遍整个年级都没看见林巧巧的身影。
没有林巧巧的日子过的漫长又枯燥，我感觉自己的生活失去了色彩。
直到高二时我才忽然在走廊中看见了林巧巧以前的好友刘玲玲，我忙把她抓住，问她:“林巧巧呢？她去哪了？”
她一脸惊讶的看着我，说:“她去了三中你不知道吗？”
废话，我要是知道还问你。不过这句话我没说出口，毕竟有求于人我还是知道客气的。
等到周五，我特地翘了两节课去三中门口堵林巧巧。
林巧巧啊林巧巧，我来了。
当时正值冬天，北风那个呼呼吹，吹的我脸都快裂了，才终于看见林巧巧从校门口走出来。
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头发比以前长了许多。
我看见她一个人慢慢走出了校门口，随后来了个留着黄头发看起来就不怎么像善类的男生挡在她面前，林巧巧明显不悦，可那男生却不依不饶。
男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他在骚扰林巧巧。于是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了林巧巧前面，告诉他:“别动我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毕竟从小到大都胆小如鼠，被欺负了也只敢偷偷把人家的母鸡丢池塘里去。
那黄毛挑了挑他的眉毛，看向林巧巧:“他是谁？”
林巧巧没有理他，拉起我就走。
林巧巧问我怎么会来了。我说我想你呀。
她没有回答我，反而自顾自的和我说起了她和黄毛的事。
中考时林巧巧发挥失常，分数远落后于一中的录取分数线，思前想后，她最终只能来了三中。
黄毛叫李岸，初三毕业就没读了，是个混混。追了她有一年多，她一直在拒绝，可李岸一直在纠缠。
李岸每个星期五都会在校门口等她，她不依，李岸就用她身边的同学朋友威胁她。这就像是一个噩梦，怎么甩都甩不掉。
说完后林巧巧看着我，哽咽着对我说:“张强，对不起。那时候你打电话给我，我真的很开心你考上了。可是，可是我不敢告诉你我没考上啊……”
看着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我忍不住抱了林巧巧，用尽我那一年来对她的思念，轻声告诉她:“不怕，以后有我呢。”
没事，过去不重要，只要林巧巧现在在我身边，那就好。
05.
以后每个星期五下午我都会翘了班主任的课，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到三中校门口等林巧巧。
我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让我班主任极为不满，他说我是儒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然后背着我不知道使了什么方法把憨包叫来了。
我看见憨包的那一刻真的是被惊讶到，我吹着口哨问他:“哟，憨包，你没掉沟里啊？”
从小到大我就没看见过憨包走的是直路，他经常睡的地方不是床，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喝酒的人四海为家，天地为床。
憨包没理我，躬着他的背听班主任数落我的不是。
几分钟后，听完班主任的控诉，憨包气的立马脱下了他那43码的拖鞋拍在我脸上，不仅疼，而且臭。
他还想再拍，我当然不可能让他就这么毁我的容。现在的我已经比他高，力气比他大，长年累月的酒精摧残让他衰老的像一只大肚子的老母鸡，我用力一推，他就倒在地上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嘴巴在不停的念叨“孽子啊孽子。”
我实在没有过多的时间听他们碎碎念，林巧巧还在等我呢。
于是我抛下憨包就独自走了。
可是这一次我在校门口等了好久都没看见林巧巧，直到了学校关门了她也没出现。
心里阵阵不安让我开始陷入了惶恐之中，我在想，林巧巧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忽然想到了李岸，想到了经常汇集一群小混混的地方——后街。
我像狗一样的速度跑过去，差点没累死老子。
果然，我看见了被一群小混混包围在中间的林巧巧。她的头发很混乱，正坐在地上哭。
我拨开人群，看着泪眼婆娑的林巧巧，我的心就像是奶奶说的，被绣花针扎了不止一次那么疼。
“哟，这是谁啊？要英雄救美吗？”李岸吸着一根烟挑衅的看着我。
我冲上去给了他一拳，他竟然欺负林巧巧，欺负我都舍不得欺负的女人。
很快，我和李岸便捆打在一起，他一拳，我一脚，双方毫不示弱。
可是他们人多势众，我使出了丢刘大宝他家母鸡的力气也打不过，最后我瘫在地上，手上摸到一个东西就向得意忘形的李岸砸了过去。
瞬间，李岸的头流血了，他倒下了。剩下的混混们就像逃逸的老鼠，到处乱窜。
我和林巧巧躲在了角落，看着救护车把李岸抬走。我想，要是李岸死了，我这一生就完了。
可是看着我心爱的女人，老子就算拼出命也不能让她受委屈啊。
把林巧巧送回家后，我坐在马路上，深夜里，孤独的只有路灯下的影子陪着我。
我不敢回家，不敢让奶奶知道我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不敢想象憨包从此因为我连一口酒都喝不起。
我想起和刘大宝他们追逐打闹的日子，比起城里的这些复杂，我忽然开始觉得他们是那么的亲切，尽管他们都笑我是个没娘的孩子。
我想起憨包被我气的跺脚的模样，我想起奶奶笑得满面春风的样子，我还想起林巧巧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样子。
……
我害怕，可是，我知道打了人还是要负责的，我不能连累奶奶和憨包。
06.
我回家那天刚好是警察来的那天。我还听见一个长官样的警察骂了句:“这什么鬼地方这么远。”
奶奶和憨包都愣了，他们不明白一直勤勤恳恳的他们怎么会召来警察叔叔的关爱。
看着一脸蒙逼的憨包，一个警察指了指我，说:“我们是来找他的。”
“找他干嘛？我儿子虽然好玩，但是违法犯纪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我没想到，一向只知道棍棒出孝子的憨包会说出这样的话。
“前天，张强在县城后街用酒瓶砸伤了一个叫李岸的男生，目前受害人还在住院观察，所以麻烦他陪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一个警察很好心的解释道。
“啊强，这是真的吗？”奶奶转头望向我，眼神全是不相信。
我点点头，奶奶吓得立马坐在了地上。是啊，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么胆小的我竟然砸了人，何况是奶奶，她一直以为她的啊强还是小时候那个听她话并且乖巧懂事的孩子。
可是奶奶，对不起。除了我爱您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您口袋里的钱是我拿的，我翘课也是真的，甚至我把憨包推倒在地上也是真的。
从小我就特会惹事，但是我知道奶奶疼我，老人家又容易哄，而我不管说什么奶奶都会相信，每次那些家长来找我算账，奶奶总是义正言辞的告诉他们，我家啊强不会这样的。
憨包拿起棍子朝我打来，这次我没有躲。他一下一下的打，我却感觉一下比一下轻，心好难受。憨包也老了，力气不如从前了，连打我都打不动了。
我一直以为憨包不爱我，只知道喝酒睡觉，可是走的时候，我清楚的看见了他偷偷用衣袖在抹泪。
我又想起了刚出生时村里人都跑来和憨包说的你儿子长大后肯定有出息的，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是啊，奶奶，憨包，我有出息了，出息到连警察叔叔都来关爱我了。
对不起，奶奶。
对不起，憨包。
07.
我被拘留的那些日子，林巧巧就来看过我一次。
她变憔悴了，两个黑眼圈耷拉在脸上像是被吸了元气一样。
她说:“啊强，对不起。”
她说:“以后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她说:“谢谢你，张强。”
我说:“我心甘情愿，不怪你。”
后面林巧巧还和我说了好多好多，可是我一句都没有听见。
我的眼睛，我的心都在她身上。我怕，我怕我再不好好看一下她，以后就看不见了。
是的，我爱林巧巧，所以我不后悔，从未后悔。
08.
在拘留所的这些日子，被人欺负是一种常态。但是家里穷，奶奶和憨包也没来看过我，我又还是个学生，他们都不怎么欺负我。
我在里头认识了一个叫大裤头的中年男人。大裤头很照顾我，他听了我的故事后，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说:“有我的风范啊，有我的风范，不错。”
大裤头是惯偷，但我觉得他很善良。他家里和我一样穷，但他老婆有着严重的风湿病，必须要钱。他没文化，又五十多岁了找不到工作，所以只能去偷。
其实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愿意铤而走险呢？假如，生活对我们好一点的话。
一个月后，我就被放出来了，莫名其妙的被放出来了。
出去的那一天，大裤头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小子，你要记住，这种地方进来一次就好了。以后不管做什么，要用脑子，生活不是一腔热血就可以的。”
看看拘留所，看看天空，我忽然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掉出来了。
从此以后我也是个吃过劳饭的人了，别人知道了我的故事后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从此以后奶奶和憨包都要跟着我被贴上劳改犯家属的标签了。
还有我最爱的林巧巧，她是那么的干净纯洁，而我为了她变成了一个有污点的人，却再也配不上她了。
再也配不上我的林巧巧了。
这一年，我19岁。
09.
出来后我没有回家，我去了广州。
以前我听别人说过，在那里可以赚很多很多钱，最主要的是，那里没有认识我的人。
我找到了一份送快递的工作，每天拼命工作，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送快递。
三年的时间，我从一个快递员变成了一家快递公司的老板，我把我赚的钱一笔又一笔的汇给了憨包和奶奶，自己仍住着一间三十多平方米的单间。不是没钱，我是怕，怕房子越大，自己的孤独越大。怕回忆一幕幕袭来，我抵挡不住然后被吞噬在回忆的浪潮中。
这三年，我没有联系过林巧巧。纵然时光不再，但痕迹再怎么抹灭，我也还是那个配不上她的我。
直到昨天憨包打电话来告诉我，奶奶去世了。
末了，他才吞吞吐吐和我说道:“啊强，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快出来吗？”
“其实，是林巧巧。”听到林巧巧的名字，我想我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
“你被警察带走以后，林巧巧来了我们家，和我们解释了一切发生的事情。她告诉我们，你会很快出来的，叫我们不用担心，她会想办法的。”憨包停了会，又继续说:“当时她一个小姑娘家，我想能有什么办法啊。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去求了李岸撤销对你的上诉并且作了求情。”
听到这，我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我以为自己做了林巧巧的盖世英雄，却没想到最终把她往火坑里推的人是我。
憨包说:“啊强，你回来看看吧，奶奶不会怪你的。”
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
是我害了林巧巧，让她跟了她不喜欢的人。
是我害了奶奶，让她晚年时光不得安宁。
10.
我叫张强，如今西装革履，活的人模狗样。
但是我的奶奶去世了，我最爱的林巧巧被我害了，我却只能躲在这几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偷偷抹泪，不敢说，不敢想，却又不敢忘。
